:“今晚,官人切忌不可往病人房裡去,恐禍及汝身。
慎之!慎之!”
言畢,送出大門,拂袖而去。
西門慶歸到卷棚内,看着收拾燈壇。
見沒救星,心中甚恸,向伯爵,不覺眼淚出。
伯爵道:“此乃各人禀的壽數,到此地位,強求不得。
哥也少要煩惱。
”
因打四更時分,說道:“哥,你也辛苦了,安歇安歇罷。
我且家去,明日再來。
”
西門慶道:“教小厮拿燈籠送你去。
”
即令來安取了燈送伯爵出去,關上門進來。
那西門慶獨自一個坐在書房内,掌着一枝蠟燭,心中哀恸,口裡隻長籲氣,尋思道:“法官教我休往房裡去,我怎生忍得!甯可我死了也罷。
須厮守着和他說句話兒。
”
于是進入房中。
見李瓶兒面朝裡睡,聽見西門慶進來,翻過身來便道:“我的哥哥,你怎的就不進來了?”
因問:“那道士點得燈怎麼說?”
西門慶道:“你放心,燈上不妨事。
”
李瓶兒道:“我的哥哥,你還哄我哩,剛才那厮領着兩個人又來,在我跟前鬧了一回,說道:‘你請法師來遣我,我已告準在陰司,決不容你!’發恨而去,明日便來拿我也。
”
西門慶聽了,兩淚交流,放聲大哭道:“我的姐姐,你把心來放正着,休要理他。
我實指望和你相伴幾日,誰知你又抛閃了我去了。
甯教我西門慶口眼閉了,倒也沒這等割肚牽腸。
”
那李瓶兒雙手摟抱着西門慶脖子,嗚嗚咽咽悲哭,半日哭不出聲。
說道:“我的哥哥,奴承望和你白頭相守,誰知奴今日死去也。
趁奴不閉眼,我和你說幾句話兒:你家事大,孤身無靠,又沒幫手,凡事斟酌,休要一沖性兒。
大娘等,你也少要虧了他。
他身上不方便,早晚替你生下個根絆兒,庶不散了你家事。
你又居着個官,今後也少要往那裡去吃酒,早些兒來家,你家事要緊。
比不的有奴在,還早晚勸你。
奴若死了,誰肯苦口說你?”
西門慶聽了,如刀剜心肝相似,哭道:“我的姐姐,你所言我知道,你休挂慮我了。
我西門慶那世裡絕緣短幸,今世裡與你做夫妻不到頭。
疼殺我也!天殺我也!”
李瓶兒又吩咐迎春、繡春之事:“奴已和他大娘說來,到明日我死,把迎春伏侍他大娘;那小丫頭,他二娘已承攬。
──他房内無人,便教伏侍二娘罷。
”
西門慶道:“我的姐姐,你沒的說,你死了,誰人敢分散你丫頭!奶子也不打發他出去,都教他守你的靈。
”
李瓶兒道:“甚麼靈!回個神主子,過五七燒了罷了。
”
西門慶道:“我的姐姐,你不要管他,有我西門慶在一日,供養你一日。
”
兩個說話之間,李瓶兒催促道:“你睡去罷,這咱晚了。
”
西門慶道:“我不睡了,在這屋裡守你守兒。
”
李瓶兒道:“我死還早哩,這屋裡穢污,熏的你慌,他每伏侍我不方便。
”
西門慶不得已,吩咐丫頭:“仔細看守你娘。
”
往後邊上房裡,對月娘悉把祭燈不濟之事告訴一遍:“剛才我到他房中,我觀他說話兒還伶俐。
天可憐,隻怕還熬出來也不見得。
”
月娘道:“眼眶兒也塌了,嘴唇兒也幹了,耳輪兒也焦了,還好甚麼!也隻在早晚間了。
他這個病是恁伶俐,臨斷氣還說話兒。
”
西門慶道:“他來了咱家這幾年,大大小小,沒曾惹了一個人,且是又好個性格兒,又不出語,你教我舍的他那些兒!”
題起來又哭了。
月娘亦止不住落淚。
不說西門慶與月娘說話,且說李瓶兒喚迎春、奶子:“你扶我面朝裡略倒倒兒。
”
因問道:“有多咱時分了?”
奶子道:“雞還未叫,有四更天了。
”
叫迎春替他鋪墊了身底下草紙,[扌刍]他朝裡,蓋被停當,睡了。
衆人都熬了一夜沒曾睡,老馮與王姑子都已先睡了。
迎春與繡春在面前地坪上搭着鋪,剛睡倒沒半個時辰,正在睡思昏沉之際,夢見李瓶兒下炕來,推了迎春一推,囑咐:“你每看家,我去也。
”
忽然驚醒,見桌上燈尚未滅。
忙向床上視之,還面朝裡,摸了摸,口内已無氣矣。
不知多咱時分嗚呼哀哉,斷氣身亡。
可憐一個美色佳人,都化作一場春夢。
正是:閻王教你三更死,怎敢留人到五更!
迎春慌忙推醒衆人,點燈來照,果然沒了氣兒,身底下流血一窪,慌了手腳,忙走去後邊,報知西門慶。
西門慶聽見李瓶兒死了,和吳月娘兩步做一步奔到前邊,揭起被,但見面容不改,體尚微溫,悠然而逝,身上止着一件紅绫抹胸兒。
西門慶也不顧甚麼身底下血漬,兩隻手捧着他香腮親着,口口聲聲隻叫:“我的沒救的姐姐,有仁義好性兒的姐姐!你怎的閃了我去了?甯可教我西門慶死了罷。
我也不久活于世了,平白活着做甚麼!”
在房裡離地跳的有三尺高,大放聲号哭。
吳月娘亦揾淚哭涕不止。
落後,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孫雪娥、合家大小丫頭養娘都哭起來,哀聲動地。
月娘向衆人道:“不知多咱死的,恰好衣服兒也不曾穿一件在身上。
”
玉樓道:“我摸他身上還溫溫兒的,也才去了不多回兒。
咱趁熱腳兒不替他穿上衣裳,還等甚麼?”
月娘見西門慶磕伏在他身上,撾臉兒那等哭,隻叫:“天殺了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