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道:“前日空過老公公,怎又送這厚禮來?”
便令左右:“快收了,請管家等等兒。
”
少頃,畫童兒拿出一鐘茶來,打發吃了。
西門慶封了五錢銀子賞錢,拿回貼,打發去了。
一面請何九進去。
西門慶見何九,一把手扯在廳上來。
何九連忙倒身磕下頭去,道:“多蒙老爹天心,超生小人兄弟,感恩不淺。
”
請西門慶受禮,西門慶不肯受磕頭,拉起來,說道:“老九,你我舊人,快休如此。
”
就讓他坐。
何九說道:“小人微末之人,豈敢僭坐。
”
隻說立在旁邊。
西門慶也站着,陪吃了一盞茶,說道:“老九,你如何又費心送禮來?我斷然不受,若有甚麼人欺負你,隻顧來說,我替你出氣。
倘縣中派你甚差事,我拿貼兒與你李老爹說。
”
何九道:“蒙老爹恩典,小人知道。
小人如今也老了,差事已告與小人何欽頂替了。
”
西門慶道:“也罷,也罷,你清閑些好。
”
又說道:“既你不肯,我把這酒禮收了,那尺頭你還拿去,我也不留你坐了。
”
那何九千恩萬謝,拜辭去了。
西門慶就坐在廳上,看看打點禮物果盒、花紅羊酒、軸文并各人分資。
先差玳安送往喬大戶家去,後叫王經送往雲理守家去。
玳安回來,喬家與了五錢銀子。
王經到雲理守家,管待了茶食,與了一匹真青大布、一雙琴鞋,回“門下辱愛生”雙貼兒:“多上覆老爹,改日奉請。
”
西門慶滿心歡喜,到後邊月娘房中擺飯吃,因向月娘說:“贲四去了,吳二舅在獅子街賣貨,我今日倒閑,往那裡看看去。
”
月娘道:“你去不是,若是要酒菜兒,蚤使小厮來家說。
”
西門慶道:“我知道。
”
一面分付備馬,就戴着氈忠靖巾,貂鼠暖耳,綠絨補子氅褶,粉底皂靴,琴童、玳安跟随,徑往獅子街來。
到房子内,吳二舅與來昭正挂着花拷拷兒,發買綢絹、絨線、絲綿,擠一鋪子人做買賣,打發不開。
西門慶下馬,看了看,走到後邊暖房内坐下。
吳二舅走來作揖,因說:“一日也攢銀二三十兩。
”
西門慶又分付來昭妻一丈青:“二舅每日茶飯休要誤了。
”
來昭妻道:“逐日伺候酒飯,不敢有誤。
”
西門慶見天色陰晦,彤雲密布,冷氣侵人,将有作雪的模樣。
忽然想起要往鄭月兒家去,即令琴童:“騎馬家中取我的皮襖來,問你大娘,有酒菜兒稍一盒與你二舅吃。
”
琴童應諾。
到家,不一時,取了貂鼠皮襖,并一盒酒菜來。
西門慶陪二舅在房中吃了三杯,分付:“二舅,你晚夕在此上宿,慢慢再用。
我家去罷。
”
于是帶上眼紗,騎馬,玳安、琴童跟随,徑進構欄,往鄭愛月兒家來。
轉過東街口,隻見天上紛紛揚揚,飄起一天瑞雪來。
但見:漠漠嚴寒匝地,這雪兒下得正好。
扯絮撏綿,裁成片片,大如拷拷。
見林間竹筍茆茨,争些被他壓倒。
富豪俠卻言:消災障猶嫌少。
圍向那紅爐獸炭,穿的是貂裘繡襖。
手拈梅花,唱道是國家祥瑞,不念貧民些小。
高卧有幽人,吟詠多詩草。
西門慶踏着那亂瓊碎玉,進入構欄,到于鄭愛月兒家門首下馬。
隻見丫鬟飛報進來,說:“老爹來了。
”
鄭媽媽看見,出來,至于中堂見禮,說道:“前日多謝老爹重禮,姐兒又在宅内打攪,又教他大娘、三娘賞他花翠汗巾。
”
西門慶道:“那日空了他來。
”
一面坐下。
西門慶令玳安:“把馬牽進來,後邊院落安放。
”
老媽道:“請爹後邊明間坐罷。
月姐才起來梳頭,隻說老爹昨日來,到伺候了一日,今日他心中有些不快,起來的遲些。
”
這西門慶一面進入他後邊明間内,但見綠穿半啟、氈幕低張,地平上黃銅大盆生着炭火。
西門慶坐在正面椅上。
先是鄭愛香兒出來相見了,遞了茶。
然後愛月兒才出來,頭挽一窩絲杭州缵,翠梅花鈕兒,金趿钗梳,海獺卧兔兒。
打扮的霧霭雲鬟,粉妝玉琢。
笑嘻嘻向西門慶道了萬福,說道:“爹,我那一日來晚了。
緊自前邊散的遲,到後邊,大娘又隻顧不放俺每,留着吃飯,來家有三更天了。
”
西門慶笑道:“小油嘴兒,你倒和李桂姐兩個把應花子打的好響瓜兒。
”
鄭愛月兒道:“誰教他怪叨唠,在酒席上屎口兒傷俺每來!那一日祝麻子也醉了,哄我,要送俺每來。
我便說:‘沒爹這裡燈籠送俺每,蔣胖子吊在陰溝裡--缺臭了你了。
’”西門慶道:“我昨日聽見洪四兒說,祝麻子又會着王三官兒,大街上請了榮嬌兒。
”
鄭月兒道:“隻在榮嬌兒家歇了一夜,燒了一炷香,不去了。
如今還在秦玉芝兒走着哩。
”
說了一回話,道:“爹,隻怕你冷,往房裡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