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婆子又題起李瓶兒來:“你娘好人,有仁義的姐姐,熱心腸兒。
我但來這裡,沒曾把我老娘當外人看承,一到就是熱茶熱水與我吃,還隻恨我不吃。
晚間和我坐着說話兒,我臨家去,好歹包些甚麼兒與我拿了去,再不曾空了我。
不瞞你姐姐每說,我身上穿的這披襖兒,還是你娘與我的。
正經我那冤家,半分折針兒也迸不出來與我。
我老身不打诳語,阿彌陀佛,水米不打牙。
他若肯與我一個錢兒,我滴了眼睛在地。
你娘與了我些甚麼兒,他還說我小眼薄皮,愛人家的東西。
想今日為轎子錢,你大包家拿着銀子,就替老身出幾分便怎的?咬定牙兒隻說沒有,到教後邊西房裡姐姐,拿出一錢銀子來,打發擡轎的去了。
歸到屋裡,還數落了我一頓,到明日有轎子錢,便教我來,沒轎子錢,休叫我上門走。
我這去了不來了。
來到這裡沒的受他的氣。
随他去,有天下人心狠,不似俺這短壽命。
姐姐你每聽着我說,老身若死了,他到明日不聽人說,還不知怎麼收成結果哩!想着你從七歲沒了老子,我怎的守你到如今,從小兒交你做針指,往餘秀才家上女學去,替你怎麼纏手纏腳兒的,你天生就是這等聰明伶俐,到得這步田地?他把娘喝過來斷過去,不看一眼兒。
”
如意兒道:“原來五娘從小兒上學來,嗔道恁題起來就會識字深。
”
潘姥姥道:“他七歲兒上女學,上了三年,字仿也曾寫過,甚麼詩詞歌賦唱本上字不認的!”
正說着,隻見打的角門子響,如意兒道:“是誰叫門?”
使繡春:“你瞧瞧去。
”
那繡春走來說:“是春梅姐姐來了。
”
如意兒連忙捏了潘姥姥一把手,就說道:“姥姥悄悄的,春梅來了。
”
潘姥姥道:“老身知道他與我那冤家一條腿兒。
”
隻見春梅進來,見衆人陪着潘姥姥吃酒,說道:“我來瞧瞧姥姥來了。
”
如意兒讓他坐,這春梅把裙子摟起,一屁股坐在炕上。
迎春便挨着他坐,如意坐在右邊炕頭上,潘姥姥坐在當中。
因問:“你爹和你娘睡了不曾?”
春梅道:“剛才打發他兩個睡下了。
我來這邊瞧瞧姥姥,有幾樣菜兒,一壺兒酒,取過來和姥姥坐的。
”
因央及繡春:“你那邊教秋菊掇了來,我已是攢下了。
”
繡春去了,不一時,秋菊用盒兒掇着菜兒,繡春提了一錫壺金華酒來。
春梅分付秋菊:“你往房裡看去,若叫我,來這裡對我說。
”
秋菊去了。
一面擺酒在炕卓上,都是燒鴨、火腿、海味之類,堆滿春台。
繡春關上角門,走進在旁邊陪坐,于是篩上酒來。
春梅先遞了一鐘與潘姥姥,然後遞如意兒與迎春、繡春。
又将護衣碟兒内,每樣揀出,遞與姥姥衆人吃,說道:“姥姥,這個都是整菜,你用些兒。
”
那婆子道:“我的姐姐,我老身吃。
”
因說道:“就是你娘,從來也沒費恁個心兒,管待我管待兒。
姐姐,你倒有惜孤愛老的心,你到明日管情一步好一步。
敢是俺那冤家,沒人心沒人義,幾遍為他心龌龊,我也勸他,就扛的我失了色。
今日早是姐姐你看着,我來你家讨冷飯來了,你下老實那等扛我!”
春梅道:“姥姥,罷,你老人家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俺娘是争強不伏弱的性兒。
比不的六娘,銀錢自有,他本等手裡沒錢,你隻說他不與你。
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想俺爹雖是有的銀子放在屋裡,俺娘正眼兒也不看他的。
若遇着買花兒東西,明公正義問他要。
不恁瞞瞞藏藏的,教人看小了他,怎麼張着嘴兒說人!他本沒錢,姥姥怪他,就虧了他了。
莫不我護他?也要個公道。
”
如意兒道:“錯怪了五娘。
自古親兒骨肉,五娘有錢,不孝順姥姥,再與誰?常言道,要打看娘面,千朵桃花一樹兒生,到明日你老人家黃金入櫃,五娘他也沒個貼皮貼肉的親戚,就如死了俺娘樣兒。
”
婆子道:“我有今年沒明年,知道今日死明日死?我也不怪他。
”
春梅見婆子吃了兩鐘酒,韶刀上來,便叫迎春:“二姐,你拿骰盆兒來,咱每擲個骰兒,搶紅耍子兒罷。
”
不一時,取了四十個骰兒的骰盆來。
春梅先與如意兒擲,擲了一回,又與迎春擲,都是賭大鐘子。
你一盞,我一鐘。
須臾,竹葉穿心,桃花上臉,把一錫瓶酒吃的罄淨。
迎春又拿上半壇麻姑酒來,也都吃了。
約莫到二更時分,那潘姥姥老人家熬不的,又早前靠後仰,打起盹來,方才散了。
春梅便歸這邊來,推了推角門,開着,進入院内。
隻見秋菊正在明間闆壁縫兒内,倚着春凳兒,聽他兩個在屋裡行房,怎的作聲喚,口中呼叫甚麼。
正聽在熱鬧,不防春梅走到根前,向他腮頰上盡力打了個耳刮子,罵道:“賊少死的囚奴,你平白在這裡聽甚麼?”
打的秋菊睜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