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甯可跳樓的。
現在我的全部願望是見到媽媽,同她說聲晚安。
為了實現這一願望,我已經走得太遠,再想回頭已不可能。
我聽到大人們送斯萬出門的聲音;門鈴告訴我斯萬已經走遠。
我伏到窗前,聽媽媽問父親:龍蝦的滋味是否可口?斯萬先生是否又添了一次咖啡腰果冰淇淋?媽媽還說:”我覺得龍蝦味道一般,下次我要用别的香料來做。
”
“我都不知道怎麼說才好,總覺得斯萬的模樣變多了,”我的姨祖母說,”他都成老頭兒了!”
姨祖母一向慣于把斯萬看作一成不變的小夥子,一旦發覺斯萬比她想象中的年紀要顯老些,她就大驚小怪。
而其他人則開始議論說斯萬的這種老相不正常,太過分,有失面子,隻有單身漢才這麼老氣橫秋呢;對于那些單身漢來說,不是覺得大白天得過且過,沒什麼盼頭,就是覺得大白天長得要命,因為他們心目中白天是空洞的永晝,沒完沒了的鐘點自天亮之後就開始增多,他們卻沒有子女來共同分享這些時間。
“我相信,他那位愛賣俏的妻子夠他操心的。
在貢布雷誰不知道她跟一位夏呂斯先生同居呀?傳得滿城風雨。
”
我的母親倒發覺斯萬先生近來臉色*開朗多了:”他一不順心,就跟他父親當年一樣,揉眼睛、摸腦袋。
不過他近來這種動作少多了。
照我看,他其實已經不愛他的妻子了。
”
“那是自然的,他已經不愛她了,”外祖父說,”我收到過他的一封信,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信上說到這件事。
我盡量不把它當真,不過他在信裡倒把自己的感情表白得很清楚,至少說明他對妻子的愛情已經淡漠下來,哎!你們倆呀你們倆!怎麼不謝謝他送來的阿斯蒂麝香葡萄酒呢?”外祖父轉身問他的兩位小姨子。
“怎麼?我沒有道謝嗎?說句良心話,我還以為自己轉着圈兒已經對他委婉地表達了謝意呢,”姨祖母弗洛拉回答說。
“不錯,你轉彎抹角地說得很得體,我真欽佩你,”姨祖母賽莉納說。
“你也一樣,說得很有分寸。
”
“是的,我提到芳鄰的那段話,連我自己都深感得意。
”
“什麼?你們這也算感謝人家!”外祖父失聲叫道,”這些話我倒都聽到了,不過我怎麼也想不到你們是說給斯萬聽的。
你們不必懷疑,我認為他根本沒有聽出你們的弦外之音。
”
“看你說的,斯萬可不是笨人,我肯定他領會到了。
我總不能跟他提到幾瓶酒、多少錢吧?”
我的父親和母親在花園裡單獨地坐了一會兒,後來父親說:”咱們上樓睡去吧,好嗎?”
“你願意上樓咱們就上樓吧,親愛的,雖然我現在一點都不睏;倒不是冰淇淋裡的那點兒咖啡弄得我這樣精神,我發覺傭人的房間裡燈還沒滅,可憐弗朗索瓦絲一直在等我呢。
我要去請她幫我解開緊身上衣後面的搭扣,你先更衣去吧。
”
母親打開了安着鐵花條的門,走進正對着樓梯的門廳。
我很快就聽到她上樓關窗的聲音。
我蹑手蹑腳走進過道,心怦怦亂跳,激動得幾乎寸步難移,不過這至少不是難過得心跳,而是提心吊膽,是過分興奮。
我看到樓梯井下燭光搖曳,那是我母親秉燭上樓,接着我看到了媽媽,我撲上前去。
她先是一愣,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随後她顯出怒容,一聲不吭,事實上過去為了更微不足道的過錯她都能一連幾天不理我。
如果那時媽媽對我說一句話,這雖然意味着她不會不理我,但對我來說也許是更可怕的征兆,因為比起嚴厲的懲罰來,不理我、生氣畢竟隻能算不足挂齒的小事。
她若開口,那就象辭退傭人似的,雖說得平心靜氣,但是下了決心的;送兒子出門的母親,給兒子一吻是為了告别;而隻想跟兒子生幾天氣就了事的母親是不肯吻兒子的。
然而這時媽媽聽到已經換好衣裳的父親走出更衣室上樓來了,為了避免父親訓我一頓,她急得呼哧呼哧對我說道:”快跑,快跑,别讓你爸爸看到你象個瘋子似的等在這兒!”
可是我還是反複地說:”來跟我說聲晚安!”我一面說,一面提心吊膽地看着父親的燭光已經照到樓梯邊的大牆上。
不過父親越來越近倒正好可以被我用來作為一種訛詐的手段,我希望媽媽為了避免父親見到我,對我說:”先回到房裡去,我呆會兒來看你。
”
來不及了,父親這時已經出現在我們的跟前,我不覺念念有詞地說了句誰也沒有聽到的話:”完了!”
然而我并沒有遭殘。
父親向來不象媽媽和外祖母那樣對我寬容,允許我這樣那樣;凡她們允許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