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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一部 在斯萬家那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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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求在因此而變得可貴的萬物中重新找到我們的心靈曾經投射其上的反光;我們失望地發現在自然中萬物仿佛失去了原先在我們的思想中由某些相近的觀念所賦予的魅力;有時我們把這種精神力量全都化為光華熠熠的機敏,以影響我們明知在我們身外卻又無法觸及的他人。

    因此,我之所以總是圍繞着我所愛的女人想象我最向往的地方,我之所以希望她來領我去遊曆那些地方,為我打開一條通往陌生世界的渠道,這并非出于偶然而簡單的聯想;不,因為我對遊曆和愛情的夢想隻是我全部生命力所迸發出的同一股百折不撓的噴泉中的不同力矩罷了;今天我好比把一股表面看來屹然不動、映射出彩虹的水柱按不同高度劃分成幾截那樣,人為地把我的這股生命力劃分出不同的力矩。

     我繼續出入于同時在我的意識中并存的各種境況,在得以展現那些境況的真實的視野之前,我終于得到了另一種快感,安坐的快感,呼吸新鮮空氣的快感,不受來客騷擾的快感,當聖伊萊爾鐘樓敲響下午一點,我更因發覺下午的時光已開始一截一截地被消耗而感到痛快,我數着鐘聲直到最後一響,計算已經消耗的總數。

    接着是漫長的寂靜,允許我在藍天下讀書的那一整段時間仿佛也随之而開始,直到弗朗索瓦絲準備的那頓香噴噴的晚飯端上餐桌;我在閱讀時追随書中主人公走南闖北弄得相當勞累,要由精美的晚飯來補償我的辛苦。

    每過一小時鐘聲響一次,仿佛上一次的鐘聲離眼前才不久;一次次的鐘聲在天上挨得很近,我簡直難以相信,在兩個金色*的刻度之間,那短短的藍色*弧線下,竟能容納下整整六十分鐘。

    有時候,敲得這麼勤的鐘聲,這一次比上一次多了兩響,那就是說這中間有一次鐘聲我沒有聽到,其間發生了什麼事對于我來說等于沒有發生;讀得入迷就跟睡得很實一樣具有神奇的魔力,我的耳朵象中了邪似的失去聽覺,寂靜的蔚藍色*表盤上的金色*的鐘點也抹得了無痕迹。

    星期天晴朗的下午多迷人啊!在貢布雷花園的栗樹下,我精心地把個人生活中平庸的瑣事統統抛開,用另一種曲折的生活,不同尋常的追求來加以充實,我向往着一個被縱橫的流水滋潤和灌溉的地方。

    美麗的星期天的下午啊,當我一想到你們,至今猶曆曆在目,确實,當初我把書一頁頁往下讀的時候,白日的炎熱在逐漸消散的時候,你們就已經把那種不尋常的生活裹了起來,讓它逐漸地、一點一點地結晶。

    這個晶體變化極慢,裡面貫穿着枝頭的綠葉和你們靜悄悄的、回蕩着聲響的、香氣宜人的、透明的每一個鐘點。

    你們把那種生活保存了下來。

     有幾次,下午三四點鐘光景,園丁的女兒發瘋似地奔跑,打斷了我的閱讀。

    她跑得撞倒了一棵桔子樹,自己也劃傷了手指,還磕掉一顆牙。

    隻聽她喊道:”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她倒是為了讓弗朗索瓦絲和我及時趕去,别錯過看一場熱鬧。

    那幾天駐防部隊操練,要經過貢布雷市鎮,通常他們走的是聖伊爾德迦爾特街。

    那時我們家的傭人們正擺開一排椅子,坐在鐵門外,觀看貢布雷街上星期天的行人,同時也讓過往行人觀看他們。

    園丁的女兒從遠處車站大街的兩幢房屋的夾縫間,瞅見了盔甲的閃光。

    傭人們匆忙收拾椅子走進鐵門,因為經過聖伊爾德迦爾特街的全副戎裝的士兵隊伍将占據整條街的寬度,馬隊幾乎要踩着人行道,擦過兩邊的房屋,浩蕩而去,就象洪水湧來,河床顯得過于狹窄,洪水難免溢出河堤。

     “這些孩子怪可憐的,”弗朗索瓦絲剛剛趕到鐵門邊就已經流下眼淚來了,”可憐,他們的青春就象草場上的青草一樣,都要給割盡了。

    一想到這裡,我就象挨了一悶棍似的,”說着,她把手捂到胸口,以表示挨到悶棍的部位。

     “看到這些小夥子舍生忘死,不是很壯觀嗎,弗朗索瓦絲太太?”園丁為了給她”鼓氣”,這麼說道。

     他的話沒有白說。

     “舍生忘死?可是人生在世,不求生還求什麼?生命是善良的上帝賜給我們的唯一的恩典,從來隻有一次。

    唉呀!上帝呀!他們倒還真的舍生忘死!我在一八七○年見過;他們一個個都不怕死,那仗打得多慘!真是不折不扣的一群瘋子。

    再說,他們不用人家耗費什麼繩子來把他們絞死,他們哪是人呀,簡直是獅子。

    ”(對于弗朗索瓦絲來說,把人比作雄獅并沒有絲毫恭維之意。

    ) 聖伊爾德迦爾特街的彎拐得太小,我們無法看到隊伍從遠處浩浩蕩蕩開來,而隻是從車站大街那兩幢房屋之間的夾縫中看到陽光下金光锃亮的頭盔不斷地起伏而過。

    園丁本想看看是不是還有那麼多士兵要經過,可是日頭曬得太狠,他都渴了。

    于是,他的女兒象殺出重圍似地突然蹿到街角,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險,從那裡帶回一瓶檸檬水和如下的消息:從梯貝爾齊和梅塞格裡絲那邊不斷湧來的士兵足有上千人哩。

    已經講和的弗朗索瓦絲和園丁讨論起戰争時期應該怎麼辦的問題來了。

     園丁說:”您看到沒有?弗朗索瓦絲,革命總比别的戰争強,因為一宣布革命,隻有願意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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