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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一部 在斯萬家那邊(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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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工隻好辭職不幹。

     ①法布爾(1823-1915):法國昆蟲學家,科普讀物作家;代表作為《昆蟲記》。

    
唉!我們必須義無反顧地改變對勒格朗丹的看法。

    在我的父親與他老橋相遇、接着又不得不自認多心之後的某個星期天,教堂的彌撒剛剛結束,一種不那麼神聖的氣氛随同外面的陽光和嘈雜聲一起湧進教堂,使得古比爾夫人和貝斯比埃夫人象走出教堂來到廣場上似的同我們大聲交談起來(而不久前我剛進教堂時–我到得比平時晚–人人都目不斜視專心祈禱;若不是有人用腳撥開擋住我就座的小凳,我還真以為沒有人看到我進來呢)。

    這時我們看到勒格朗丹正站在陽光燦爛的大門口;門樓外的台階下是人聲鼎沸、五光十色*的集市。

    我們上回見過的那位夫人的丈夫正把勒格朗丹介紹給附近另一位大地主的妻子。

    勒格朗丹顯得異乎尋常地活躍和讨好,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又往後一仰;身闆仰到比原先更靠後的地位,這禮節想必是他的姐夫康布爾梅先生教的。

    他的腰闆迅速一挺,臀部–據我猜想肌肉未必豐滿–随即掀起一股強烈的波動。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純屬物質的起伏,這種并不表達靈氣、隻受低下他獻媚之心所驅使的肉體活動,竟突然會使我的思想意識到可能存在着另一位與我們所認識的朋友完全不同的勒格朗丹。

    那位女士請他給車夫捎句話,他立即喜孜孜地應命而去。

    他剛才被介紹時就挂在臉上的那種羞羞答答、俯首帖耳、喜笑顔開的表情,一直停留在他的眉宇間。

    他象做夢似的咧嘴笑着,又急急忙忙趕回到那位女士的跟前。

    由于他走得比平時快,肩膀便左搖右擺,十分可笑;他隻管全力以赴地讨好,其它方面也就無暇顧及了,所以顯得象一件受幸福驅動的無生命的機械玩具。

    這時我們已經走出教堂,正要從他的身邊經過;那麼有教養的他居然沒有回頭,他的目光象大夢未醒的人,直勾勾地盯着遠方;對我們竟視而不見,也無從跟我們打招呼。

    他的表情還是那麼天真單純,那件款式随便的單排扣上衣在令人讨厭的講究的衣着中間顯得與場合不相稱。

    被廣場上的風所吹起來的那個花點大領結,依然象一面标榜孤傲和獨立的高尚的旗幟飄動在他的胸前。

    我們剛到家門,媽媽發現忘了買奶油果子餅,便要父親和我一起返身去吩咐點心鋪立刻送來。

    我們在教堂附近同勒格朗丹迎面相遇。

    他用自己的馬車載着剛才的那位女士朝我們來的方向駛去,經過我們的身旁時他并沒有中止同那位女士的談話,而隻用他的藍眼睛的眼角瞟了我們一眼,仿佛在眼皮底下同我們打了一個小小的招呼,臉上的肌肉卻紋絲未動,車上的那位夫人很可能根本沒有發覺他的這一舉動,但是,他設法以感情的密度來補償向我們表達友情所用的僅占他藍眼睛小小的一角的狹小的地盤,他讓這一瞟閃爍出他的全部風采,這已不止是活潑的閃光,而近乎狡黠了。

    他使友好的細微表現達到了極限:心照不宣的一瞥明眼人心領神會,總之凡靈犀相通的種種途徑他都熟門熟路;他把友誼的保證提高到披露柔情、甚至宣告愛慕的高度。

    當時,他以對女莊園主的隐而不露的厭煩和紋絲不動的臉上那多情的一瞥來向我們表明心迹,也隻有我們才能心領神會。

     就在那天的前一天,他要求我的父母讓我去陪他吃晚飯。

     “來陪陪你的老朋友吧,”他對我說,”你就象是遠方的旅客從我們一去不複返的國度送來的一束鮮花,讓我聞聞從你的青春的遠方送來的這些鮮花吧。

    許多年以前我也曾經經曆過群花争妍的春天。

    來吧,帶着報春花、龍須菊和金盞花;來吧,帶着巴紮克的植物志中象征摯愛的景天花,帶着複活節前開放的雛菊和複活節前的最後一場小雪尚未融化時已經在你姨祖母家的花園中播散芳香的雪球花;來吧,帶着百合花潔白的綢緞(那是配得上莎樂美那樣嬌美的身軀的裙料),帶着蝴蝶花斑讕的彩釉,尤其要帶來寒意猶存的料峭的清風,讓它為一早就守候在門口的兩隻彩蝶吹開耶路撒冷的第一朵玫瑰。

    ” 家裡的人起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不該讓我去陪伴勒格朗丹先生吃頓晚飯。

    倒是我的外祖母沒什麼也不願意相信他會不講禮貌:”你們自己也承認,他去教堂時穿得很樸素,跟講排場的人不一樣。

    ”她還說,哪怕作最壞的估計,就算他是貪慕虛榮的人,我們無論如何也不宜顯出有所察覺。

    說實話,連對勒格朗丹的态度最為反感的我的父親也許對他的舉止的含義都還存有最後一點懷疑呢。

    他的言行不正顯示了那種成府很深的人的品性*嗎?他的态度跟他以前的言論明明是脫節的;我們無法根據他的自白來證實我們的懷疑,因為他不會老實招供的;我們隻能依靠自己的感覺。

    但是,僅僅根據片斷的、不連貫的回憶,我們卻沒有把握确信我們的感覺會不受某種幻覺的愚弄。

    結果這些至關緊要的待人接物的态度往往隻給我們留下一些疑團。

     我陪伴勒格朗丹在他家房前的平台上用晚餐;那天晚上月色*晴朗。

    ”有一種幽靜的美,是不是?”他對我說,”正如一位小說家所雲,對我這樣心靈受過創傷的人來說,隻有幽暗與寂靜最為相宜。

    你以後會讀到他的作品的。

    你知道嗎,孩子?一個人在一生之中會遇到那樣的時候,你現在還體會不到,那時候眼睛隻能容忍一種光明,那就是在這樣月白風清的夜晚以幽暗提煉出來的光明;耳朵也隻能聽到一種音樂,那就是月光用寂靜的笛子奏出的音樂。

    ”我聽着勒格朗丹娓娓道來,他的話我聽了總覺得很入耳。

    但是我當時無法擺脫記憶的騷擾,我總忘不了最近第一次見到過的一位女士。

    我現在既然知道勒格朗丹同附近的一些貴族有交往,我想他或許認識那位女士,于是我鼓了鼓勇氣問他說:”先生,您是不是認識……蓋爾芒特家的那一位……那幾位女主人?”這個姓氏一經被我說出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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