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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一部 在斯萬家那邊(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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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到非常高興,因為我總算對它采取了行動,把它從我的夢幻裡拉了出來,賦予它一個客觀的、有聲的存在。

     但是,我發現我的朋友一聽到蓋爾芒特這個姓氏,他的藍眼珠中央立刻出現一個深褐色*的漏洞,好象被一根無形的針尖捅了一下似的,眼珠的其它部分則泛起蔚藍色*的漣漪。

    他的眼圈頓時發暗,他垂下眼皮,嘴角掠過一絲苦笑,很快又恢複了常态。

    他的眼神卻象萬箭穿胸的美麗的殉道者,依然充滿痛苦。

    ”不,我不認識她們,”他說,那語氣不象一句簡單的答話、普通的說明那樣自然而流暢;他說得一字一頓,又點頭又彎腰,好象在說一件别人不信、他為了說服對方不得不加以強調的事情,似乎他不認識蓋爾芒特隻是出奇的偶然;同時他又裝成象不能回避某種尴尬局面似的,覺得與其遮掩不如痛快承認,好讓人家覺得自己很坦然,并無絲毫勉強之處,而是輕松、愉快、由衷地直認不諱;再說同蓋爾芒特沒有聯系的這件事情本身也并不使他感到遺憾,相反是符合他的心願的,因為某種家庭傳統,例如道德原則或不便明說的誓約之類毫不含糊地禁止他同蓋爾芒特交往。

    ”不,”他接着用自己的話來解釋方才的語氣,”我不認識她們,我也從來沒想結識她們;我始終珍惜我享有的充分的獨立。

    你知道,我其實多少是個雅各賓派。

    許多人勸我,說我不該不去結交蓋爾芒特,說我把自己弄得粗野不堪,象頭老熊。

    可是,這種名聲我才不怕呢,恰如其分嘛!說實話,這人世間我幾乎無所留戀,除了少數幾座教堂,兩三本書,四五幅畫;還有這樣的月夜,你的青春的微風把我的昏花的老眼已無法看清的鮮花的芳香吹到了我的跟前。

    ”我當時弄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必須堅持自己的獨立才能不去拜望陌生人?這又在哪一點上使你顯得象頭笨熊?但是,有一點我是明白的,勒格朗丹說的不盡是實話,他并不象他所說的那樣隻愛教堂、月光和青春;他很愛住在宮堡裡的貴族,他很怕招他們的讨厭,他甚至不敢讓他們發現自己的朋友當中有布爾喬亞,有公證人和經紀人的後代,倘若真相不得不暴露,他甯可自己不在場,躲得遠遠的,讓人”鞭長莫及”。

    他是貪圖虛榮的人。

    當然,他在我的長輩和我都十分愛聽的言談中,決不會透露半點趨炎附勢的痕迹。

    我若問他:”您認識蓋爾芒特家的人麼?”巧于辭令的勒格朗丹就回答說:”不,我從來沒想結識他們。

    ”可惜的是,回答這話的他實際聽命于被他深深地埋藏在心裡、從不出頭露面的另一位勒格朗丹,而這另一位卻能說出有關我們心目中的他,以及有關他貪圖虛榮的不少難避嫌疑的掌故來。

    其實,他剛才眼睛裡出現的那個漏洞,他嘴邊掠過的那絲苦笑,他語氣中那樣的過分強調,以及他一瞬間象勢利殉道者那樣萬箭穿心般的痛苦情狀,早已為另一位勒格朗丹作出了回答:”唉!你算是擊中我的痛處了。

    不,我不認識蓋爾芒特,别再揭我生平最疼痛徹骨的這塊傷疤了。

    ”這位桀骜不馴、氣勢洶洶的勒格朗丹雖無另一位勒格朗丹的美妙言詞,卻有人稱之為”反射”的犀利無比的對應能力,故而巧于辭令的勒格朗丹還沒有來得及堵住他的嘴,他已經搶先表了态,害得我們的朋友處心積慮,力求彌補”另一個自我”不慎造成的壞印象,卻畢竟無濟于事,充其量隻能勉強遮掩罷了。

     這倒并不是說勒格朗丹怒斥别人附庸風雅是言不由衷。

    他無法知道自己也是那種人,至少靠他自己無法辦到,因為我們向來隻知道别人熱衷于什麼,至于自己醉心之所在,我們略知的一二也都是從别人那裡聽說的。

    七情六欲隻通過間接方式、隻通過想象影響我們,而想象早已用體面得多的中間動機替換掉了原始動機。

    勒格朗丹的勢利之心決不會直接鼓動他去結交某位公爵夫人,而隻會讓他充滿想象,使那位公爵夫人在他眼裡顯得集優雅品質于一身,他去接近她還自以為是仰慕一般俗人所無法賞識的她的才思和德操之類的動人品質,隻有旁人才看清他其實同一般俗人不相上下,因為旁人了解不到他的想象力所發揮的中介作用,他們隻看到勒格朗丹高攀貴族的活動以及與此相應的原始動機。

     現在我們家已對勒格朗丹先生不抱任何幻想了,同他的來往也大大疏遠了。

    媽媽每當發現他攀附高枝的新行徑,總覺得十分有趣。

    勒格朗丹本人則矢口否認,他仍把勢利稱作罪不容赦的行為。

    我的父親卻不能這樣坦然愉快地容忍勒格朗丹的假清高。

    有一年暑假,他們想讓我同外祖母一起去巴爾貝克度假。

    父親說:”我無論如何要把你們去巴爾貝克的這件事告訴勒格朗丹,我倒要看看他會不會主動地把你們介紹給他的姐姐。

    他一定還記得曾經跟咱們說過,他姐姐就住在離巴爾貝克才兩公裡的地方。

    ”我的外祖母倒認為既去海濱浴場就應該從早到晚在海灘上呼吸帶鹽分的空氣,沒有熟人才好呢,因為互相串門拜訪、結伴遊覽,會占去許多呼吸海風的時間,所以她主張不向勒格朗丹透露我們的度假計劃,她甚至擔心勒格朗丹的姐姐德·康布爾梅夫人不要偏在我們正打算去海邊釣魚的時候來到我們下榻的旅館,害得我們隻能關在屋裡奉陪。

    媽媽對外祖母的擔心付諸一笑,她認為這種危險的威脅性*不大,勒格朗丹未必會殷勤到把我們介紹給他的姐姐。

    結果,我們雖說沒有跟勒格朗丹談及巴爾貝克,而他也從來也沒有想到我們會有去那兒的打算,有一天傍晚我們在維福納河邊遇到他時,他竟”自投羅網”了。

     “今晚,雲霞中有些非常美的紫色*和藍色*,是不是,我的夥計?”他對我的父親說,”尤其是那藍顔色*,與其說是空中的,倒不如說跟花朵一樣,藍得象瓜葉菊,挂在天上格外别緻。

    還有那一小團桃紅色*的雲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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