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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一部 在斯萬家那邊(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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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抑制這個下午得到的歡快情緒,心想,”能在一個女子家裡喝到這麼難得的好茶,該多有意思!”一個鐘頭以後,他接到奧黛特的一張字條,馬上就認出那寫得大大的字,她由于要學英國人寫字的那種剛勁有力,字寫得雖不成體,卻還顯出是下了功夫的;換上一個不象斯萬那樣對她已有好感的人,就會覺得那是思路不清、教育欠缺、不夠真誠、缺乏意志的表現。

    斯萬把煙盒丢在她家裡了。

    她寫道:”您為什麼不連您的心也丢在這裡呢?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是不會讓您收回去的。

    ” 他的第二次訪問也許對他來說更加重要。

    跟每次要見到她時一樣,他這天在到她家去的途中,一直在腦子裡勾勒她的形象;為了覺得她的臉蛋長得好看,他不得不隻回憶她那紅潤鮮豔的顴頰,因為她的面頰的其餘部分通常總是顔色*灰黃,恹無生氣,隻是偶爾泛出幾點紅暈;這種必要性*使他感到痛苦,因這這說明理想的東西總是無法得到,而現實的幸福總是平庸不足道的。

    他那天給她帶去她想看的一幅版畫。

    她有點不舒服,穿着淺紫色*的中國雙绉梳妝衣,胸前繡滿了花樣。

    她站在他身旁,頭發沒有結攏,披散在她的面頰上,一條腿象是在舞蹈中那樣曲着,以便能俯身看那幅版畫而不至太累;她低垂着頭,那雙大眼睛在沒有什麼東西使她興奮的時候一直現出倦怠不快。

    她跟羅馬西斯廷小教堂一幅壁畫上耶斯羅的女兒塞福拉①是那麼相象,給斯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斯萬素來有一種特殊的愛好,愛從大師們的畫幅中不僅去發現我們身邊現實的人們身上的一般特征,而且去發現最不尋常的東西,發現我們認識的面貌中極其個别的特征,例如在安東尼奧.裡佐②所塑的威尼斯總督洛雷丹諾的胸像中,發現他的馬車夫雷米的高顴骨、歪眉毛,甚至發現兩人整個面貌都一模一樣;在基蘭達約③的畫中發現巴朗西先生的鼻子;在丁托列托④)的一幅肖像畫中發現迪.布爾邦大夫臉上被茂密的頰髯占了地盤的腮幫子、斷了鼻梁骨的鼻子、炯炯逼人的目光,以及充血的眼睑。

    也許正是由于他總是為把他的生活局限于社交活動。

    局限于空談而感到悔恨,因此他覺得可以在大藝術家的作品中找到寬縱自己的借口,因為這些藝術家也曾愉快地打量過這樣的面貌,搬進自己的作品,為作品增添了強烈的現實感和生動性*,增添了可說是現代的風味;也許同時也是由于他是如此深深地體會到上流社會中的人們是這麼無聊,所以他感到有必要在古代的傑作中去探索一些可以用來影射今天的人物的東西。

    也許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具有充分的藝術家的氣質,所以當他從曆史肖像跟它并不表現的當代人物的相似中看到那些個别的特征取得普遍的意義時,他就感到樂趣。

    不管怎樣,也許是因為一些時候以來他接受了大量的印象,盡管這些印象毋甯是來自他對音樂的愛好,卻也豐富了他對繪畫的興趣,所以他這時從奧黛特跟這位桑德洛.迪.馬裡阿諾(人們現在多用他的外号波堤切利⑤來稱呼他,但這個外号與其說是代表這位畫家的真實作品,倒不如說是代表對他的作品散布的庸俗錯誤的見解)筆下的塞福拉的相象當中得到的樂趣也就更深,而且日後将在他身上産生持久的影響。

    現在他看待奧黛特的臉就不再根據她兩頰的美妙還是缺陷,不再根據當他有朝一日吻她時,他的雙唇會給人怎樣的柔軟甘美的感覺,而是把它看作一束精細美麗的線,由他的視線加以纏繞,把她脖頸的節奏和頭發的奔放以及眼睑的低垂連結起來,連成一幅能鮮明地表現她的特性*的肖像。

     ①塞福科是《聖經》故事中猶太人領袖摩西的妻子。

    
②安東尼奧.裡佐,十五世紀意大利建築師、雕塑家。

    
③基蘭達約(1449-1494),意大利畫家,米開朗琪羅年幼時曾從他學畫。

    
④丁托列托(1518-1594),意大利文藝複興後期威尼斯畫派重要畫家之一。

    
⑤波堤切利(1445-1510),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的畫家。

    
他瞧着她,那幅壁畫的一個片段在她的臉龐和身體上顯示出來;從此以後,當他在奧黛特身畔或者隻是在想起她的時候,他就總是要尋找這個片段;雖然這幅佛羅倫薩畫派的傑作之所以得到他的珍愛是由于他在奧黛特身上發現了它,但兩者間的相象同時也使得他覺得她更美、更彌足珍貴。

    斯萬責怪自己從前不能認識這樣一個可能博得偉大的桑德洛愛慕的女子的真正價值,同時為他能為在看到奧黛特時所得的樂趣已從他自己的美學修養中找到根據而暗自慶幸。

    他心想,當他把奧黛特跟他理想的幸福聯系起來的時候,他并不是象他以前所想的那樣,是什麼退而求其次地追求一個并不完美的權宜之計,因為在她身上體現了他最精巧的藝術鑒賞。

    他可看不到,奧黛特并不因此就是他所要得到手的那種女人,因為他的欲念恰恰總是跟他的美學鑒賞背道而馳的。

    ”佛羅倫薩畫派作品”這個詞在斯萬身上可起了很大的作用。

    這個詞就跟一個頭銜稱号一樣,使他把奧黛特的形象帶進了一個她以前無由進入的夢的世界,在這裡身價百倍。

    以前當他純粹從體态方面打量她的時候,總是懷疑她的臉、她的身材、她整體的美是不是夠标準,這就減弱了他對她的愛,而現在他有某種美學原則作為基礎,這些懷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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