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個老兵,首先想到的就是這些,”他一面說,一面把單片眼鏡摘下來擦一下,就象是給傷口換塊紗布似的。
這時親王夫人本能地扭過頭去說”帝國時期封的貴族嘛,那當然是另外一回事,不過他們這夥人倒都是好樣兒的,他們當年打起仗來都是英雄。
”
“我對英雄是滿懷敬意的,”親王夫人說,那口氣裡多少有點諷意,”我所以沒有跟巴贊一起上那位耶拿親王夫人家去,根本不是因為我瞧不起他們,完完全全因為我不認識他們。
巴贊認識他們,非常喜歡他們。
不,不,并不象您所想的那樣,這裡頭并沒有什麼愛情問題,我沒有什麼可反對的!再說,真要是有那樣的事,我反對又有什麼用?”她無可奈何地找補上這一句。
誰都知道,自從洛姆親王娶了他那秀色*可餐的表妹,打第二天起就不斷地對她不忠。
”話又說回來了,這并不是那麼回事,他們都是他老早就認識的人,對他很有好處,我也覺得這是件好事。
我先來跟您講講他們的房子……
您想想,他們的家具全都是帝國時期的式樣!”
“親王夫人,這是自然的羅,這是他們祖父母傳下來的。
”
“我也不是不知道,可這也擋不住這些家具樣子醜陋。
一個人家裡可能沒有好看的東西,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至少不應該有滑稽可笑的東西。
不瞞您說,我還從來沒見過比那種可怕的式樣更做作,更土氣的東西呢,那五鬥櫃上居然裝飾着澡盆那麼大的天鵝頭呢!”
“不過我想他們家裡也有些好東西,譬如有一張精工鑲嵌的桌子,有個什麼條約就是在那張桌子上簽字的。
”
“啊!他們家是有些有曆史意義的東西,這我承認。
可是這些東西并不美……而是可怕!我自己也有些這樣的東西,是巴贊從蒙代斯吉烏家繼承來的。
所不同的是,這些東西我們都收藏在蓋爾芒特家裡的頂樓上,誰也瞧不見。
得了,得了,問題不在這裡。
假如我認識他們的話,我是會跟巴贊一起奔他們家去看他們,看他們家的獅身人面像,看他們家的銅器的,可我不認識他們!我從小就被教導說,上不認識的人家去是不禮貌的(她講到這裡的時候裝出一副孩子氣)。
我是一向遵從這個教導的。
哪有正派人讓一個不相識的女人進他們家的?我要去了,豈不是要吃閉門羹嗎?”
這當然是種假設,講到這裡,她微微一笑,她那藍眼睛盯着将軍,這時帶着夢幻般溫柔的表情,就使得那微笑更美更俏了。
“啊!親王夫人,您明明知道,您要去了,他們是會喜出望外的……”
“是嗎?那是為什麼?”她急忙問道,這也許是為了不顯出她明明知道這是因為她是法國最高貴的貴婦人之一,也許是因為這話出之于将軍之口而高興,”那是為什麼?您怎麼知道?他們也許會把這看成是再讨厭也不過的事情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不過就我來說,跟我認識的人打交道都已經叫我煩透了,要是叫我跟我不認識的人打交道,哪怕是跟英雄好漢,我都要瘋了。
再說,除了象您這樣早就認識的老朋友以外,我不知道英雄氣概在社交界能起多大作用。
請客吃飯有時都已經煩人了,如果還要伸出胳臂來邀斯巴達克①入席,那就……我也決不會邀請費森謝特裡克斯來當第十四位②。
我想我可以請他來參加人數衆多的晚會,可我又不組織這樣的活動……”
①古代羅馬奴隸起義領袖。
②費森謝特裡克斯,古代高盧将軍,政治家,率領高盧人抵禦凱撒。
在西方,十三是個不祥的數字,碰到一桌十三人時,臨時邀一人入席湊數。
“啊!親王夫人,您這位蓋爾芒特家人可真是貨真價實。
蓋爾芒特家人的風趣,您身上可是充分體現出來了!”
“大家都說蓋爾芒特家人的風趣,我真不明白那是為什麼。
難道您還認識别的有風趣的蓋爾芒特家人嗎?”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哈哈大笑,眼睛鼻子都擠到一塊堆兒來體現她的高興勁兒,雙眼炯炯有神,射出隻有贊美她的風趣或美貌的言語(哪怕出自親王夫人自己之口)才能激起的愉快的光芒。
“嗳!斯萬象是在那裡跟您的康布爾梅打招呼呢;喏,他在聖德費爾特婆娘身邊,您瞧不見!您可以請他把您介紹給她。
得快着點兒,他要走了。
”
“您有沒有瞧見他那臉色*是多麼難看?”将軍說。
“可憐的夏爾!啊!他終于來了,我都以為他不願意見我的面呢!”
斯萬非常喜歡洛姆親王夫人,看到她就想起跟貢布雷相鄰的蓋爾芒特,想起他如此熱愛,而隻是為了不願離開奧黛特才不再回去的那片土地。
他善于使用半是藝術性*,半是情場用的語言來取悅于親王夫人,當他一時返回他久違的社交圈子時,自然不免要應用一番:
“啊!”他話是對德·聖德費爾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