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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一部 在斯萬家那邊(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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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一樣,跟歌劇中滿載駿馬和車輛的彩雲那樣反映出衆神生活的場面;–最後,它也在這塊亂蓬蓬的草地上,在她所站的位置(這既是凋零的草坪的一角,又是打羽毛球那金發姑娘午後的一個時刻,她這時還在不停地發球,不停地接球,直到一個帽子上插着藍色*翎毛的家庭女教師來叫她才住手)投上一道美妙無比的雞血石色*的光帶,象一個映象那樣不可捉摸,象一塊地毯那樣覆蓋在地面,而我不禁無休無止地在這道光帶上拖着我那雙戀戀不舍,亵渎神明的沉重的雙腳踯躅,直到弗朗索瓦絲對我嚷道:”得了,把您短大衣的扣子扣上,咱們颠兒吧,”這時我生平第一次不無惱怒地注意到她的語言是如此粗俗,唉!帽子上沒有藍翎毛嘛! ①那是在1895年,”我”十五歲時。

    
她倒是會不會再到香榭麗舍來呢?第二天,她沒有來;可是後來那幾天,我都在那裡見到她了;我一直在她跟她的夥伴們玩的地方周圍轉悠,以至有一回,當她們玩捉俘虜遊戲缺一把手的時候,她就叫人問我是不是願意湊個數,從此以後,每當她在的時候,我就跟她一起玩了。

    但并不是每天都是如此;有時候她就來不了,或者是因為有課,有教理問答,或者是因為午後吃點心,總而言之,她的生活跟我的截然不同,隻有那麼兩次,我才感覺到凝結在希爾貝特這個名字當中的她的生活如此痛苦地從我身畔掠過,一次是在貢布雷的斜坡上,一次是在香榭麗舍的草坪上。

    在那些日子,她事先告訴夥伴們,她來不了;如果是因為學業的關系,她就說:”真讨厭,我明天來不了,你們自己玩吧,”說的時候神色*有點黯然,這倒使我多少得到一點慰藉;但與此相反,當她應邀去看一場日場演出而我有所不知而問她來不來玩的時候,她答道:”我想是來不了!我當然希望媽媽讓我上我朋友家去。

    ”反正在這些日子,我事先知道見她不着,可有些時候,她媽媽臨時帶她上街買東西,到第二天她就會說:”對了,我跟我媽媽出去了,”仿佛這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情,不可能構成任何人的一件最大的痛苦。

    也有碰到天氣不好,那位老師怕下雨而不願把她帶到香榭麗舍來的。

     這麼一來,當天色*不穩的時候,我打大清早就一個勁兒擡頭觀天,注意一切征兆。

    如果對門那位太太在窗口戴上帽子,我就心想:”這位太太要出門了,所以這是個可以出門的天氣,希爾貝特會不會跟這位太太一樣行事呢?”可是天色*逐漸-陰-沉下來,不過媽媽說隻要有一絲陽光,天色*還能轉亮,但多半還是會下雨的;如果下雨的話,那幹嗎上香榭麗舍去呢?所以,打吃過午飯,我那焦躁不安的雙眼就一直盯着那布滿雲彩、不大可靠的天空。

    天色*依然-陰-沉。

    窗外陽台上是一片灰色*。

    忽然間,在一塊-陰-沉沉的石頭上,我雖然沒有見到稍微光亮一點的顔色*,卻感覺到有一條搖曳不定的光線想要把它的光芒釋放出來,似乎在作出一番努力,要現出稍微光亮一點的顔色*。

    再過一會兒,陽台成了一片蒼白,象晨間的水面那樣反射出萬道微光,映照在陽台的鐵栅欄上。

    一陣微風又把這條條光照吹散,石頭又變得-陰-暗起來;然而這萬道微光象已經被你馴養了似的又回來了;石頭在不知不覺之中重新開始發白,而正如在一首序曲中最後那些越來越強的漸強音,通過所有過渡的音符,把唯一的那個音符引到最強音的地位一樣,隻見那塊石頭居然已經變成晴朗之日那成了定局、不可交易的燦爛金色*,欄杆上鐵條投上的影子現出一片漆黑,倒象是一片随心所欲不受約束的植被,輪廓勾勒得纖細入微,顯露出藝術家的一番匠心和滿意心情,而這些映照在陽光之湖上的寬闊而枝葉茂盛的光線是如此輪廓分明,如此柔軟平滑,又是如此幸福沉靜地栖息在那裡,仿佛它們知道自己就是甯靜和幸福的保證。

     這是信筆勾成的常春藤,這是短暫易逝的爬牆草!在許多人的心目中,是所有那些能攀緣牆壁或者裝點窗戶的草木當中最缺乏色*彩,最令人凄然的一種;可對我而言,自從它在我們的陽台上出現的那一天,自從它暗示着希爾貝特也許已經到了香榭麗舍的那一天起,它就成了一切草木中最彌足珍貴的一種,而當我一到那裡,她就會對我說:”咱們先玩捉俘虜遊戲,您跟我在一邊;”但這暗示是脆弱的,會被一陣風刮走,同時也不與季節而與鐘點有關;這是這一天或拒絕或兌現的一個瞬即實現的幸福的諾言,而且是一個了不起的瞬即兌現的幸福,是愛情的幸福;它比附在石頭上的苔藓更甜蜜更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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