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線條,構成了許多鮮明的特征,在生物學中簡直可以用來與别的種屬有所區别,使她成了一個尖鼻子類型的小姑娘。
正當我準備利用這求之不得的時刻,根據我來以前在腦子裡所準備、然而現在又不再見到的希爾貝特的形象,來幫我弄個一清二楚,使我在不在她身畔的漫長時刻中,能确信我所記得的的确就是她,能确信我象寫書那樣日積月累地積累起來的愛情的确是以她為對象的,恰恰在這個時刻,她向我扔過一個球來,正象一個唯心主義的哲學家,他的肉體考慮到外部世界的存在,可他的頭腦卻不相信外部世界這個現實一樣,剛才還沒有把她确認為何許人就跟她打起招呼來的這個”我”,現在又趕忙叫我把她扔過來的球接住(仿佛她是我來與之遊戲的遊伴,而不是來與之聚首的一顆姐妹般的心靈似的),這個”我”也使得我出于禮貌,跟她說上千百句雖然親切然而并無意義的話,但卻阻止我在她走開之前,或者保持沉默,利用這機會把對我來說是必不可少然而時常逃逸的她在我腦中的形象固定下來,或者對她講幾句話,使我們的愛情能取得有決定意義的進展,而這種進展我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地不去積極争取的。
我們的愛情畢竟也取得一些進展。
有一天,我們跟希爾貝特一起一直走到跟我們特别友好的那些女商販的木棚子跟前–斯萬先生就是在她那裡買香料蜜糖面包的。
為了衛生的緣故,這種面包他每天吃得很多,因為他患有種族遺傳性*的濕疹,又鬧便秘。
希爾貝特笑着把兩個小男孩指給我看,這兩個孩子看着象是兒童讀物裡說到的調色*專家和博物學家。
其中之一不要紅顔色*的麥芽糖,非要根紫的不可,另一個則雙眼含淚,拒絕女仆想給他買的那隻李子,後來以感人的語調解釋道:”我所以挑中那一隻李子,是因為它上面有個蛀洞!”我花了一個蘇買了兩個彈球。
我滿懷深情地瞧着放在一隻木缽子裡的兩顆瑪瑙球,閃閃發光,老老實實地監禁在缽子裡;我覺得它們非常寶貴,一則是它們象小姑娘那樣笑容可掬,滿頭金發,二則它們每個都值五十生丁。
希爾貝特家裡人給她的錢比我多得多,我希望她能把兩個全買下來,把它們從監禁之中解脫出來。
這兩顆瑪瑙球既透明晶瑩,又象生命那樣朦胧不清,要問我哪一個更美,我實在不想貶一褒一。
可是我還是指着跟她的頭發同樣顔色*的那一顆。
希爾貝特把它拿了出來,看到上頭有道金色*的紋,吻了一吻,把這囚徒贖了出來,然後馬上就把它交給了我,說:”拿着,它是您的了,給您,留作紀念吧。
”
又有一次,正當我一心想看拉貝瑪在一出名劇裡的演出時,我問她有沒有貝戈特談拉辛的那本小冊子,因為市面上買不着了。
她要我把書的全名告訴她,我當晚就給她打了一份電報,把我那早就在練習本上畫過不知多少次的”希爾貝特·斯萬”這個名字寫在封套上。
第二天,她就把她找到的那本書用淺紫色*的緞帶紮上,用白蠟加封帶給了我。
”您看,這正是您要的那本,”她說,一面從她的手籠裡把我給她的那份電報抽了出來。
這封氣壓傳遞的函件昨天還不代表什麼東西,隻不過是我寫的一張藍紙,可自從投遞員把它交給希爾貝特家的門房,有個仆人把它送進她的房間,就變成了這個無價之寶,成了她那天收到的一份氣壓傳遞的急件–那上面盡是郵局蓋上的圓圈,郵差用鉛筆添上的字迹,這些都是郵途完成的記号,是外部世界的印記,是象征生命的紫羅蘭色*的腰帶,它們是第一次來贊許、維持、提高、鼓舞我的夢想,我連自己所寫的稀稀拉拉,模模糊糊的字迹都辨認不出來了。
有天她又對我說:”您哪,您盡管叫我希爾貝特好了,可我還是叫您的教名。
不然就太别扭了。
”可有一段時間,她還是繼續用”您”稱呼我,當我提醒她的時候,她笑笑,然後編了一句象我們在學外語語法時除了練習用某個新詞以外别無任何其他目的的句子,用我的小名結尾。
當我後來回想我當時的感受時,我還有這樣一個印象,仿佛我曾一度赤條條地被她銜在嘴裡,不再具有象她同學們那樣的社會身分,當她叫我的姓的時候,也不再具有我父母那樣的社會身分,而她的雙唇,當她有點象她的父親那樣,作出努力來把她所要強調的詞語加以重讀時,又仿佛是在剝去我的衣服,就如同剝去一隻水果的皮,隻吃它的果肉一樣,而她的眼神,跟她的言語變得同樣更加親切,也就更直接地投上我身,并且随之以一個微笑,以表明她的認真、樂趣,甚至是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