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此凄慘,卻要在歡快中結束似的,當我在玩捉俘虜遊戲之前,走到我第一次聽到希爾貝特的名字那天用尖嗓門叫喊的那個姑娘跟前的時候,她對我說:”不,不,我們都知道,您是愛跟希爾貝特在一邊的,再說,她都已經在跟您打招呼了。
”她果然在叫我上積滿白雪的草坪上她那一邊去;陽光燦爛。
在草坪上照出萬道金光,象是古代金線錦緞中的金線一般,倒叫人想起了金線錦緞之營①來了。
①金錢錦緞之營年,法王弗朗索瓦一世與英王亨利第七在加來海峽某地聚會,拟簽訂盟約共同對付德意志皇帝查理第五。
雙方争奇鬥豔,用金錢錦緞将營地裝飾得金壁輝煌,而盟約卻未訂成。
這一天開始時我曾如此憂心忡忡,結果卻成了我難得感到不太不幸的一天。
日瓦戈醫生
我都已經認為從此再也不會有一天看不見希爾貝特的了(以至有一回,我外祖母沒有按時回來吃晚飯,我居然立即想道,如果她是被車壓死了,那我就不能上香榭麗舍去了;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你就不會對第二個人有什麼愛了),然而有時從頭天起,我雖然已如此焦急地等待,以至甯願為這一時刻犧牲一切,但一旦當我就在她身邊時,卻并不感到這是幸福的時刻;我自己也明白,因為在我的一生當中,我隻在這樣的時刻身上才集中了熱切細微的關注,這樣的時刻本身是不會産生任何歡快的原子的。
當我遠離希爾貝特的時候,我需要能看見她,因為老是在腦子裡想象她那副形象,想着想着就想不出來了,結果也就不能精确地知道我所愛的對象到底是什麼樣子。
再說,她也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她愛我。
恰恰相反,她倒時常說她更喜歡某些男孩,說我是個好夥伴,樂于跟我一起玩,但我太不專心,不把心思都放在遊戲上;而且她還時常對我作出明顯的冷淡的表示,動搖我的信念,使我難以相信我在她心中的地位跟别人有所不同,如果我這份信念出之于希爾貝特對我的愛,而不是象事實那樣出之于我對她的愛的話,那麼這個信念就會是十分堅強,因為它是随我出之于内心的要求而不得不思念希爾貝特時的方式而異的。
但我對她的感情,我自己還沒有向她傾訴過。
當然,在我每一本練習本的每一頁上,我都寫滿了她的名字和她的住址,但當我看到我潦潦草草地勾畫而她并不因此而想起我的這些字行,它們使她在我周圍占了這麼多顯而易見的地位而她并不因此而進一步介入我的生活,我不禁感到洩氣,因為這些字行所表示的并不是連看都看不見它們的希爾貝特,而是我自己的願望,因此它們在我心目中就顯得是純粹主觀的、不現實的、枯燥乏味的,産生不了成果的東西。
最緊要的事情是希爾貝特跟我得見面,能夠互相傾吐衷腸–這份愛情直到那時可說是還沒有開場呢。
當然,促使我如此急于要跟她會面的種種理由,對一個成熟的男人來說,就不會那麼迫切。
到了後來,等到我們對樂趣的培養有了經驗,我們就滿足于想念一個女人(就象我想念希爾貝特一樣)這份樂趣,就不去操心這個形象是否符合實際,同時也就滿足于愛她的樂趣,而無需确信她是否愛你;我們還放棄向她承認我們對她的愛戀這樣一種樂趣,以便使她對我們的愛戀維持得更強烈–這是學日本園藝師的榜樣,他們為了培植一種好看的花,不惜犧牲好幾種别的花。
當我愛希爾貝特那時節,我還以為愛情當真在我們身外客觀實際地存在着;以為隻要讓我們盡量排除障礙,愛情就會在我們無力作任何變動的範圍内為我們提供幸福;我仿佛覺得,如果我自覺自願地用假裝的不動感情來代替承認愛情這種甘美,我就不僅會剝奪自己最最夢寐以求的那份歡愉,也可以以我自己的自由意志,制造一份虛假的、沒有價值的、與現實毫無關系的愛情,而我就會拒絕沿着它那條神秘的、命中注定的道路前進。
但當我走到香榭麗舍,首先可以面對我的愛情,把這份愛情的非我所能控制而有其獨立生命的原因加以必要的修正時,當我真的站到希爾貝特·斯萬面前(這個希爾貝特·斯萬,昨天我那疲憊不堪的腦子,已經再也想不起她的形象,我一直指望在再見到她時使這形象變得新鮮起來;這個希爾貝特·斯萬,昨天我還同她一起玩來着呢,剛才我身上卻有個盲目的本能促使我把她認了出來,打個招呼,這就跟我們走路這個本能一樣,在我們還沒有去想以前就先邁一隻腳,再邁另一隻腳),這時我忽然覺得,她跟我夢中所見的那個對象完全不一樣。
譬如說,昨天我腦子裡記住的是豐滿紅潤的面頰上的兩隻炯炯逼人的眼,現在希爾貝特固執地顯現出來的那副面目卻恰恰是我不曾想到的:一個尖尖長長的鼻子,再加面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