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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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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1甚至堕落者–的斯萬帶來某種快感。

    每當他考慮和奧黛特結婚時,他擔心的隻有一個人,就是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而這并非出于附庸風雅,相反,奧黛特不把德·蓋爾芒特夫人放在心上,她想到的不是居于廣闊蒼穹高處的那些人,而僅僅是直接在她頭上的那些人。

    每當斯萬遐想奧黛特成為他的妻子時,他總是想象如何将她,特别是女兒,引見給洛姆公主,後者在公公死後立即成為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

    他不願帶她們去别的沙龍。

    他激動地幻想公爵夫人将如何對奧黛特談到他,奧黛特又會說些什麼。

    他幻想德·蓋爾芒特夫人會喜歡希爾貝特,會溺愛她,會使他為女兒感到驕傲。

    他自得其樂地幻想引見的場面,連細節也十分精确,就好比買彩票的人仔細考慮萬一中彩将如何使用那筆由他主觀臆想的款項一樣。

    如果說人們在作出決定時所臆想的形象往往變成這項決定的動機的話,那麼,可以說斯萬之所以娶奧黛特正是為了将她,将她和希爾貝特私下介紹給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必要的話,永遠沒有别人知道)。

    下文中我們将看到斯萬盼望妻子和女兒進入上流社會的這個唯一的雄心無法實現,并且遭到斷然拒絕,因此,當斯萬去世時,他以為公爵夫人将永遠不會與她們結識。

    我們還将看到事實恰恰相反,正是在斯萬去世以後開始了德·蓋爾芒特夫人和奧黛特與希爾貝特的交往。

    他也許可以明智一些–在此暫不議論他對區區小事如此重視–無需對未來過于悲觀,相信他所盼望的會見終将實現,隻是他看不到這一天罷了。

    因果律最終能夠産生幾乎一切效果,包括原先被認為是不可能的效果,這個規律有時進展緩慢,由于我們的願望–它竭力使它加快,結果适得其反–以及我們的存在本身而更加緩慢。

    因此,隻有當我們停止希望,甚至停止生存時,它才得以實現。

    斯萬從親身經驗中不是已經知道這一點了嗎?他和奧黛特的這門婚事在他的生活中–預示在他死後将發生的事–好比是死後幸福。

    他曾狂熱地愛她–如果說他并非一見鐘情的話–而當他和她結婚時,他已不再愛她,他身上那個熱切希望與奧黛特結成終身伴侶又如此絕望的人已經死去。

     ①捷克斯洛伐克僧侶孟德爾(1822-1884)曾對不同的植物雜交進行研究。

    
我提到巴黎伯爵,詢問他是否是斯萬的朋友,因為我不願話題從斯萬身上扯開。

    ”不錯,是的。

    ”德·諾布瓦先生轉身對我說,藍藍的眼睛盯着我這個小人物,眼神中如魚得水似地浮動着他巨大的工作才能和吸收能力。

    ”哦,”他接着又對父親說,”我給您講一件有趣的事,這大概不算對我所敬重的親王有所不恭吧(由于我的地位–雖然并非官方地位,我與他并無私人來往)。

    就在四年前,在中歐國家的一個小火車站上,親王偶然看見了斯萬夫人。

    當然,他的熟人中無人敢問殿下對她印象如何,那樣未免太不成體統。

    不過,當她的名字偶爾在談話中被提及時,人們從難以覺察但無可懷疑的迹象看出親王對她的印象似乎不壞。

     “難道不可能将她介紹給巴黎伯爵?”父親問道。

    喧嘩與騷動 “咳!誰知道呢?王公們的事情難說。

    ”德·諾布瓦先生回答道,”顯貴們擅長于索取報償,不過,有時為了酬賞某人的忠誠而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顯然,巴黎伯爵一直贊賞斯萬的忠誠,何況斯萬确實頗有風趣。

    ” “那您自己印象呢,大使先生?”母親出于禮節和好奇心問道。

     德·諾布瓦先生一反持重的常态,用行家的口吻熱情地說: “再好不過了!” 老外交家知道,承認對某位女人産生強烈的興趣,并且以打趣的口吻承認這一點,這便是談話技巧中最受人贊賞的形式,因此他忽然輕聲笑了起來,笑聲持續片刻,他的藍眼睛濕潤了,露着紅色*細纖維的鼻翼在翕動。

     “她十分迷人!” “一位名叫貝戈特的作家也是座上客嗎,先生?”我膽怯地問,盡量使話題圍繞斯萬。

     “是的。

    貝戈特也在。

    ”德·諾布瓦先生回答說,同時彬彬有禮地朝我這個方向點點頭。

    他既然想對父親獻殷勤,便鄭重其事地對待與父親有關的一切,包括我這個年齡的(而且很少為他那個年齡的人所尊重)孩子所提的問題。

    ”你認識他?”他用那雙曾得到俾斯麥贊賞的、既深邃又明亮的眼睛凝視我。

     “我的兒子不認識他,但十分欽佩他。

    ”母親說。

     “啊呀!”德·諾布瓦先生說(他使我對自己的智力産生了最嚴重的懷疑,因為我所認為的世上最崇高的、比我本人珍貴千倍的東西,在他眼中卻處于贊賞等級的最下層),”我可不敢苟同。

    貝戈特是我所稱作的吹笛手。

    應該承認他吹得委婉動聽,但是過于矯揉造作。

    畢竟這僅僅是吹笛,價值不大。

    他那些作品松松垮垮,缺乏所謂的結構。

    缺乏情節,或者說情節過于簡單,更主要的是毫無意義。

    他的作品從根基上有缺陷,或者幹脆說缺乏根基。

    在我們這個時代,生活越來越複雜,我們很少有時間看書,歐洲形勢發生了深刻變化,并且也許即将發生更大的變化,我們面臨各種帶有威脅性*的新問題,在這種時代,你們會和我一樣認為作家應該是另一種人,而不是學究,因為學究熱衷于對純粹形式的優劣作空洞無用的讨論,而使我們忽略了随時都可能發生的蠻族入侵,外部和内部蠻族的雙重入侵。

    我知道這是在亵渎那些先生們所稱作的’為藝術而藝術’學派,神聖不可侵犯的學派,可是在我們這個時代,有比推敲優美文字更為緊迫的事等着我們。

    貝戈特的文字相當有魅力,我不否認,可是總的說來太造作,太單薄,太缺乏男子氣。

    你對貝戈特的評價未免過高,不過我現在更理解你剛才拿出來看的那幾行詩。

    我看不必再提它了,既然你自己也承認這隻是小孩子胡寫的東西(我确實說過,但心裡決不是這樣想的)。

    對于過失,特别是年輕人的過失,要寬大為懷嘛。

    總之,種種過失,别人也有,在一段時期中以詩人自居的不僅僅是你。

    不過,你給我看的那篇東西表明你受到貝戈特的壞影響。

    你沒學到他任何長處,我這樣說想必你不會奇怪,因為他畢竟是某種風格技巧–盡管相當浮淺–的大師,而在你這個年齡是連它的皮毛也無法掌握的。

    但是你已經表現出和他一樣的缺點–将铿锵的詞句違反常理地先排列起來,然後才考慮其含意。

    這豈不是本末倒置嗎!即使貝戈特的作品中,那些晦澀難懂的形式,頹廢文人的繁瑣詞句又有什麼意思呢?一位作家偶爾放出幾支美麗的焰火,衆人就立即驚呼為傑作。

    哪有那麼多傑作呢?在貝戈特的家當中沒有任何一本小說是立意頗高的成功之作,沒有任何一本書值得放進書櫥以引人注目。

    我看一本也沒有。

    而他本人,比起作品來,更為遜色*。

    啊!一位才子曾說人如其文,這話在他身上可真是反證。

    他和作品相去十萬八千裡。

    他一本正經、自命不凡、缺乏教養,有時十分平庸,和人說話時像是一本書,甚至不是他自己寫的書,而是一本叫人讨厭的書(因為他的書至少不叫人讨厭),這就是那個貝戈特。

    這是一個雜亂無比而又過分雕琢的人,是前人所稱為的浮誇者,而他說話的方式又使他說話的内容令人反感。

    我不記得是洛梅尼①還是聖伯夫②曾說過,維尼③也以類似的怪癖令人不快,但是貝戈特卻從來沒有寫出像《桑-馬爾斯》及《紅色*封印》這樣精彩的作品來。

    ” ①(前)洛梅尼(1815-1878),法國文學家。

    
②(前)聖伯夫(1804-1869),法國文學家,文學批評家。

    
③(前)維尼(1796-1863),法國作家,寫過《桑-馬爾斯》及《紅色*封印》等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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