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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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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樣。

    (于是他用一種安慰的口氣談起我們的共同傾向,仿佛這不是對文學,而是對風濕病的傾向,而他想告訴我我不會因此喪生)。

    他放棄了父親為他安排的外交仕途,不顧流言蜚語投身創作。

    當然他沒有什麼可後悔的。

    兩年以前–他的年齡當然比你大得多–他發表了一部作品,是關于對維多利亞-尼昂薩湖②西岸的’無限性*’的感觸。

    今年又寫了一本小冊子,篇幅稍短,但筆鋒犀利,甚至尖刻,談的是保加利亞軍隊中的連發槍。

    這兩本書使他成為了不起的人物。

    他已經走了一大段路,不會中途停下來的。

    在倫理科學院裡,人們曾兩三次提到他,而且毫無貶谪之意,雖然目前還未考慮提他為候選人。

    總之,他還不能算聲譽顯赫,但他的頑強搏鬥已經赢得了優越的地位和成就。

    要知道成功并不總是屬于那些騷動者、挑撥者、制造混亂者(他們幾乎都自命不凡)。

    他通過努力一舉成名。

    ” ①拉丁文,此處意為:基本上。

    
②維多利亞-尼昂薩湖是赤道非洲的一個大湖。

    
父親已經看見我在幾年以後成為科學院院士了,因此十分得意,而德·諾布瓦先生又将這種滿意推向高峰,因為他在仿佛估計自己行動後果的片刻猶豫以後,遞給我一張名片,并說:”你去見見他吧,就說是我介紹的。

    他會給你一些有益的忠告。

    ”他的話使我激動不安,仿佛他宣布了我次日就将登上帆船當見習水手。

     我從萊奧妮姨母那裡繼承了許多無法處置的物品和家具,以及幾乎全部現金财産(她在死後表達了對我的愛,而在她生前我竟一無所知)。

    這筆錢将由父親代管,直到我成年,因此父親請教德·諾布瓦先生該向何處投資。

    德·諾布瓦先生建議購買他認為十分穩妥的低率證券,特别是英國統一公債及年息百分之四的俄國公債。

    他說:”這是第一流的證券,息金雖然不是太高,但本金至少不會貶值。

    ”至于其他,父親簡略地告訴客人自己買進了什麼,客人露出一個難以覺察的微笑,表示祝賀。

    德·諾布瓦先生和所有資本家一樣,認為财富是值得羨慕的東西,但一當涉及他人的财産時,他認為以心照不宣的神氣表示祝賀則更為得體。

    另一方面,由于他本人家财萬貫,他便将遠不如他闊氣的人也看作巨富,同時又欣慰而滿意地品味自己在财富上的優越地位。

    他毫不猶豫地祝賀父親在證券的”結構”問題上表現出”十分穩妥、高雅、敏銳的鑒賞力”,仿佛他賦予交易證券的相互關系,甚至交易證券本身以某種美學價值似的。

    父親談到一種比較新的罕為人知的證券,這時德·諾布瓦先生便說(你以為隻有你讀過這本書,其實他也讀過):”我當然知道啦,有一陣子我注意它的行情,很有趣,”同時露出對回憶入迷的微笑,仿佛他是某雜志的訂戶,一段一段地讀過那上面長篇連載的最新小說。

    ”我不勸阻您購買将發行的證券,它很有吸引力,價格也很有利。

    ”至于某些老證券,父親已記不清它們的名稱了,往往将它們與類似的證券相混淆,因此便拉開抽屜取出來給大使看。

    我一見之下大為着迷;它們帶着教堂尖頂及寓意圖像的裝飾,很像我往日翻閱的某些富于幻想的古老書刊。

    凡屬于同一時期的東西都很相似。

    藝術家既為某一時期的詩歌作畫,同時也受雇于當時的金融公司。

    河泊開發公司發行的記名證券,是一張四角由河神托着的、飾有花紋的長形證券,它立即使我回憶起貢布雷雜貨店櫥窗裡挂着那些《巴黎聖母院》和熱拉爾·德·内瓦爾①的書。

     ①熱拉爾·德·内瓦爾(1808-1855),法國著名作家。

    
父親瞧不起我這種類型的智力,但這種蔑視往往被親子之愛所克制,因此,總的來說,他對我做的一切采取盲目的容忍态度。

    他不加思索地叫我取來我在貢布雷散步時所寫的一首散文短詩。

    當年我是滿懷激*情寫的,因此,我覺得誰讀到它都會感動不已。

    然而,德·諾布瓦先生絲毫未被感動,他交還給我時一言不發。

     母親一向對父親的事務畢恭畢敬,此時她走了進來,膽怯地問是否可以開飯。

    麥田裡的守望者 她唯恐打斷了一場她不應介入的談話。

    此刻父親确實在向侯爵談到将在下一次委員會會議上提出的必要措施,他那特殊的聲調使人想起兩位同行–好比兩位中學生–在外行面前交談的口吻,他們由于職業習慣而享有共同的回憶,但既然外行對此一無所知,他們當着這些外行的面提起往事時隻能采取歉然的口吻。

     此刻,德·諾布瓦先生的面部肌肉已經達到了完美的獨立,因此他能夠以聽而不聞的表情聽人說話:父親終于局促不安起來:”我本來想征求委員會的意見……”在轉彎抹角以後,他終于說道。

    可是,從這位貴族氣派的演奏能手的面孔上、從他那像樂師一樣呆滞地靜等演奏時刻的面孔上,抛出了這句話,它不緊不慢,幾乎用另一種音色*來結束已經開始的樂句:”當然,您完全可以召集委員們開會,何況您認識他們每一個人,讓他們來一趟就行了。

    ”顯然,這個結束語本身毫無新奇之處,但是,在它以前的那個狀态使它顯得突出,使它象鋼琴上的樂句那樣清脆晶瑩,十分巧妙地令人耳目一新,就好比在莫紮特的協奏曲中,一直沉默的鋼琴按規定的時刻接替了剛才演奏的大提琴。

     “怎麼樣,對戲滿意嗎?”在餐桌前就坐時,父親問我道。

    他有意讓我顯露一番,認為我的興奮會博得德·諾布瓦先生的好感。

    ”他剛才去聽拉貝瑪的戲了,您還記得我們曾經談起過。

    ”他轉身對外交家說,采取一種回顧往事的、充滿技術性*的神秘語調,仿佛他談的是委員會。

     “你一定會十分滿意吧,特别是你這是第一次看她演出。

    令尊本來擔心這次小小的娛樂會有損于你的健康。

    看來你不是十分結實,一個文弱書生。

    不過我叫他放心,因為現在的劇場和二十年前可是大不一樣。

    座位還算舒适,空氣也不斷更換,當然我們還得大大努力才能趕上德國和英國,他們在這方面,以及其他許多方面都比我們先進。

    我沒有看過拉貝瑪夫人演《菲德爾》,但我聽說她的演技極為出色*。

    你肯定很滿意吧?” 德·諾布瓦先生比我聰明千倍,他肯定掌握我未能從拉貝瑪的演技中悟出的真理,他會向我揭示的。

    我必須回答他的提問,請他告訴我這個真理,這樣一來,他會向我證明我去看拉貝瑪演出确實不虛此行。

    時間不多,應該就基本點提出疑問,然而,哪些是基本點呢?我全神貫注地思考我所得到的模糊印象,無暇考慮如何赢得德·諾布瓦的贊賞,而是一心想從他那裡獲得我所期望的真理,因此我結結巴巴地講着,顧不上借用現成的短語來彌補用詞之貧乏,而且,為了最終激勵他說出拉貝瑪的美妙之處,我承認自己大失所望。

     “怎麼,”父親惱怒地叫了起來,因為我這番自認不開竅的表白會給德·諾布瓦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你怎麼能說你沒感到絲毫樂趣呢?外祖母講你聚精會神地聽拉貝瑪的每一句台詞,瞪着大眼睛,沒有任何觀衆像你那樣。

    ” “是的,我的确全神貫注,我想知道她的出類拔萃表現在什麼地方。

    當然,她演得很好……” “既然很好,你還要求什麼呢?” “有一點肯定有助于拉貝瑪夫人的成功,”德·諾布瓦先生說。

    他特别轉頭看着母親,一來避免将她撇在談話之外,二來也是認真地對女主人表示應有的禮貌,”那就是她在選擇角色*時所表現的完美鑒賞力,正是鑒賞力給她帶來了名副其實的成功,真正的成功。

    她極少扮演平庸角色*,這一次扮演的是菲德爾。

    再說,她的鑒賞力也體現在服裝和演技中。

    她經常去英國和美國作巡回演出,并且大獲贊賞,但是她沒有染上庸俗習氣,我指的不是約翰牛,那未免不夠公允,至少對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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