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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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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防逃跑。

     而且這往往以悲劇告終。

    ” 我又回到德·諾布瓦話題上。

    ”您可别相信他,他好講人壞話。

    ”斯萬夫人說,那口氣似乎說明德·諾布瓦先生講過她的壞話,因為斯萬用責備的眼光瞧着她,仿佛不要她往下講。

     希爾貝特已經兩次被催促去更衣,準備出門,但她一直呆在那裡聽我們談話。

    她坐在母親和父親之間,而且撒嬌地靠在父親肩上。

    乍一看來,她和斯萬夫人毫不相似,斯萬夫人是褐色*頭發,而少女是紅色*頭發,金色*皮膚。

    但是片刻以後,你會在希爾貝特身上認出她母親的面貌–例如被那位無形的、為好幾代人捉刀的雕刻師所準确無誤地猛然削直的鼻子–表情和動作。

    如果拿另一種藝術作比喻,可以說她是斯萬夫人的畫像,但并不十分相似,畫家出于對色*彩的一時愛好,仿佛讓斯萬夫人在擺姿勢時半裝扮成赴”化裝”宴會的威尼斯女人。

    不僅假發是金黃|色*的,一切深色*元素都從她的身體上被排除了,而肉體既已脫去了褐色*網紗,便顯得更為赤裸,它僅僅被内心太陽所發射的光線所覆蓋,因此,這種化裝不僅是表面的,它已嵌入肉身。

    希爾貝特仿佛是神話傳奇動物或是裝扮的神話人物。

    她那橙黃|色*的皮膚來自父親,大自然當初在創造她時,似乎隻需考慮如何一片一片地重現斯萬夫人,而全部材料均來自斯萬先生的皮膚。

    大自然将皮膚使用得完美無缺,好比木匠師傅想方設法讓木材的紋理節疤露出來。

    在希爾貝特的面孔上,在那個維妙維肖的奧黛特的鼻子旁邊,隆起的皮膚一絲不苟地重現了斯萬先生那兩顆美人痣。

    坐在斯萬夫人旁邊的是她的新品種,就好比在紫丁香花旁邊的是白丁香花。

    但是不能認為在這兩種相似之間有一條絕對清晰的分界線。

    有時,當希爾貝特微笑時,我們看見她那張酷似母親的面孔上有着酷似父親的橢圓形雙頰,老天爺似乎有意将它們放在一起,以考察這種混合的效果。

    橢圓形越來越清晰,像胚胎一樣逐漸成形,它斜着延伸膨脹鼓起,片刻以後又消失。

    希爾貝特的目光中有父親的和善坦率的眼神。

    她給我那個瑪瑙彈子并且說:”拿着作為我們友情的紀念吧!”這時我看到這種眼神。

    可是,如果你對希爾貝特提問題,問她幹了什麼事,那麼,你就會在這同一雙眼睛中感到窘迫、猶豫、躲閃、憂愁,而那正是昔日奧黛特的眼神–斯萬問她曾去什麼地方而她撒謊。

    這種謊言當初曾使他這位情人傷心絕望,而如今他是位謹慎的丈夫,他不追究謊言,而是立刻改變話題。

    在香榭麗舍大街,我常常在希爾貝特身上看見這種眼神而深感不安,而在大多數情況下,我的不安毫無根據,因為她身上的這種眼神–至少就它而言–隻是來自她母親的純粹生理性*的遺迹,沒有任何含義。

    當希爾貝特上完課,或者當她不得不回家做功課時,她的瞳孔閃動,就像奧黛特昔日害怕讓人知道她白天曾接待情人或者急于去幽會時的眼神一樣。

    就這樣,我看見斯萬先生和夫人的兩種天性*在這位梅呂西娜①的身體上波動、回湧、此起彼落。

     ①梅呂西娜,中世紀傳奇中的人物,被罰每星期六變為半蛇半女。

    
誰都知道,一個孩子可以既像父親又像母親,但是他所繼承的優點和缺點在配搭上卻甚為奇特,以緻父親或母親身上那似乎無法分開的兩個優點,到了孩子身上隻剩下一個,而且還伴之以雙親中另一位身上的缺點,而且此一缺點與彼一優點看上去有如水火互不相容。

    精神優點伴之以無法相容的生理缺點,這甚至是子女與父母相似的一個規律。

    在兩姐妹中,一位将像父親一樣儀表堂堂,但同時也像母親一樣才智平庸,另一位充滿了來自父親的智慧,但卻套上母親的外殼,母親的大鼻子、幹癟的胸部,甚至聲音,都好比是天賦抛棄了原先的優美外表而另換上的衣服。

    因此,兩姐妹中任何一位都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她最像父親或母親。

    希爾貝特是獨生女,但至少有兩個希爾貝特。

    父親和母親的兩種特性*不僅僅在她身上雜交,而且還争奪她,不過這樣說不夠确切,使人誤以為有第三個希爾貝特以此争奪為苦,其實不然,希爾貝特輪流地是這一個她或者是那一個她,而在同時間裡她隻能是其中的一個,也就是說,當她是不好的希爾貝特時,她也不會痛苦,既然那個好希爾貝特暫時隐退,又怎能看見這種堕落呢?因此,兩個希爾貝特中那個不好的希爾貝特便可以放心大膽地從事格調不高的娛樂。

    當另一個希爾貝特用父親的胸襟說話時,她目光遠大,你很樂于和她一道從事美好而有益的事業,你這樣對她說,可是,當你們即将簽約時,她母親的氣質又占了上風,回答你的是它,于是你失望、氣餒,幾乎困惑不解、仿佛面前是另一個人,因為此時此刻的希爾貝特正在怡然自得地發表平庸的思想,并伴之以狡猾的冷笑。

    有時,這兩個希爾貝特相距萬裡,以緻你不得不自問(雖屬徒勞)你到底做了什麼錯事才使她完全翻臉。

    她曾要求和你約會,但她沒有來,事後也沒有道歉,而且,不論是什麼原因使她改變主意,她事後的表現判若兩人,以緻你以為自己被相似的外表所欺騙(如同《孿生兄弟》①的主要情節),你面前這個人并非當初如此熱切要求和你見面的人。

    她有時表示愠怒,這說明她于心有愧又不願意解釋。

     ①古羅馬喜劇作家普勞圖斯的劇作。

    
“好了,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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