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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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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個時期,布洛克使我的世界觀完全改變了,他向我展開了新的幸福的可能性*(後來變成痛苦的可能性*),因為他告訴我女人最愛的莫過于交媾了–與我去梅塞格裡斯散步時的想法相反。

    在這次開導以後,他又給我第二次開導(其價值我在很久以後才有所體會):他領我頭一次去妓院。

    以前他曾對我講那裡有許多美女供人占有,但她們在我的腦海中面目模糊,後來我去了妓院,才對她們具有了确切印象。

    如果說我對布洛克–由于他的”福音”,即幸福和對美的占有并非可望不可即,甘心放棄實屬愚蠢–充滿感激的話(如同感激某位樂天派醫生或哲學家使我們盼望人世間的長壽,盼望一個并非與人世完全隔絕的冥間),那麼幾年以後我所光顧的妓院對我大有益處,因為它們對我提供幸福的标本,使我往女性*美上添加一個我們無法臆造的因素,它絕非僅僅是從前的美的綜合,而是神妙的現在,我們所無法虛構的現在;它隻能來自現實,超于我們智力的一切邏輯創造之上,這就是:個體魅力。

    我應該将這些妓院與另一些起源較近但效用相似的恩人們歸為一類,這些恩人即帶插圖的繪畫史、交響音樂會及《藝術城市畫冊》,因為在它們以前,我們隻能通過别的畫家、音樂家、城市來毫無激*情地想象曼坦納、瓦格納和西埃内的魅力。

    不過,布洛克帶領我去而他本人長久不去的那家妓院規格較低,人員平庸而且很少更新,因此我無法滿足舊的好奇心,也産生不了新的好奇心。

    客人所點要的女人,妓院老鸨一概佯稱不認識,而她提出的又盡是客人不想要的女人。

    她在我面前極力誇獎某一位,笑着說包我滿意(仿佛這是稀有珍品和美味佳肴似的):”她是猶太人。

    您不感興趣?”(可能由于這個原因,她叫她拉謝爾。

    )她愚蠢地、假惺惺地激動起來,想以此打動我,最後發出一種近乎肉欲快感的喘息聲:”你想想吧,小夥子,一個猶太女人,您肯定要神魂颠倒的,呃!”這位拉謝爾,我曾見過她一面,但她沒有看見我。

    此人一頭棕發、不算漂亮,但看上去不蠢,她用舌尖舔嘴唇,放肆地向被介紹給她的嫖*客微笑。

    我聽見她和他們談了起來。

    在她那張窄窄的小臉兩側是卷曲的黑發,它們極不規則,仿佛是中國水墨畫中的幾條影線。

    老鸨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薦她,誇獎她聰明過人,并受過良好教育,我每次都答應一定專程來找拉謝爾(我給她起了個綽号:”拉謝爾,當從天主”①)。

    然而,第一天晚上,我就曾聽見拉謝爾臨走時對老鸨說:”那麼說定了,明天我有空,要是有人來,您可别忘了叫我。

    ” ①這是法國作曲家阿萊維(1799-1862)的著名歌劇《猶太女人》第四幕中著名樂段的開始。

    
這些話使我在她身上看到的不是個體,而是某一類型的女人,其共同習慣是晚上來看看能否賺一兩個路易,她的區别隻在于換個說法罷了:”如果您需要我,或者如果您需要什麼人。

    ” 老鸨沒有看過阿萊維的歌劇,不明白我為什麼老說”拉謝爾,當從天主。

    ”但是,不理解這個玩笑并不等于不覺得它可笑,因此她每次都開懷大笑地對我說: “怎麼,今晚還不是您和’拉謝爾,當從天主’結合的時辰?您是怎麼說來着,’拉謝爾,當從天主’,啊,這可真妙!十日談 我要給你們倆配對。

    瞧着吧,您不會後悔的。

    ” 有一次我差點下了決心,但她”正在接客”,另一次她又在接待一位”理發師”,此人是位老先生,他和女人在一起時,隻是往她們散開的頭發上倒油,然後進行梳理。

    我等得不耐煩,幾位常來妓院的身分卑微的女人(她們自稱女工,但始終無工作)走過來給我沏藥茶,并和我長談,她們那半裸或全裸的身體使嚴肅的話題變得簡明有趣。

    我後來不再去這家妓院。

    在這以前,我看到老鸨需要家具,我想對她表示友好,便從萊奧妮姨母留給我的家具中挑了幾件–特别是一張長沙發–送給她。

    原先我根本看不見它們,因為家裡沒有地方放,父母不讓人把它們搬進來,于是它們隻能堆在庫房裡。

    然而我在妓院又見到了它們,我看見那些女人在使用它們,于是,昔日充溢在貢布雷的那間姨母卧室的種種魔力再次顯現,但卻在磨難之中,因為我迫使它們手無寸鐵地承受殘酷的接觸!我的痛苦甚于聽任一位死去的女人遭人蹂躏。

    我不再去那位鸨母那裡,我感到家具有生命,它們在哀求我,就象波斯神話故事一樣:神話裡的物品表面上似乎沒有生命,但内部卻隐藏着備受折磨、祈求解脫的靈魂。

    此外,由于記憶力向我提供的回憶往往不遵守時序,而仿佛是左右颠倒的反光,因此,我在很久以後才想起多年以前我曾在這同一張長沙發上頭一次和一位表妹品嘗愛情的樂趣,當時我不知道我們去哪裡好,她便想出了這個相當冒險的主意:利用萊奧妮不在場的時機。

     其他許多家具,特别是萊奧妮姨母那套古老而漂亮的銀餐具,我都不顧父母的反對将它們賣了,為的是換錢,好給斯萬夫人送更多的鮮花。

    她在接受巨大的蘭花花籃時對我說:”我要是令尊,一定給您找位指定監護人。

    ”然而當時我怎會想到有一天我将特别懷念這套銀器,怎會想到在對希爾貝特的父母獻殷勤這個樂趣(它可能完全消失)之上我将有其他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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