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
這是因為,我放棄希爾貝特并不如我想像的那樣出自真心誠意,我一直盼望在新年收到她的信,眼前這個希望破滅了,而我又來不及準備另一個希望,我像服完了一小瓶嗎啡而手頭又沒有第二瓶嗎啡的病人一樣痛苦異常。
但是也可以有另一種解釋,而這兩種解釋并不相互排斥,因為同一種感情有時包括相反的因素,那就是在我的内心中,對希爾貝特來信所抱的希望曾使她的形象離我更近,當初我急于見她,我如何見到她,她如何待我,凡此種種所引起的激*情曾再次湧上心頭。
立即和解的可能性*否定了順從–其巨大力量往往不被我們察覺。
人們對神經衰弱的病人說,隻要他們躺在床上不看信不讀報,他們便會逐漸安靜下來,然而病人卻不相信,認為這種生活方式隻會更刺激他們的神經,同樣,戀人們從相反的心理狀态來觀察”放棄”,在未真正付諸實行以前,他們也不會相信”放棄”會具有裨益身心的威力。
由于我心跳過速,人們叫我減少咖啡因的劑量,我減量以後,劇烈心跳果然停止,于是我開始懷疑:與希爾貝特近乎絕交時我所感到的焦慮莫非是由咖啡因所引起的?而每當這種焦慮重現時,我總以為是因為我看不見希爾貝特,或者(偶爾與她相遇)看見她冷冷的面孔而感到痛苦。
不過,如果說這藥才是痛苦的根源,而我的想象力進行了錯誤解釋的話(這也不必大驚小怪,因為情人們最沉重的精神痛苦往往是由和他們同居的女人的生理習慣所引起的),那麼它仿佛是使特裡斯多和绮瑟①飲後長久相愛的藥酒。
咖啡因的減量雖然立即使我身體好轉,但并未消除我的憂郁。
如果說這帶毒性*的藥沒有創造憂郁,至少它曾使憂郁更為尖銳。
①特裡斯多和绮瑟是十二世紀法國民間傳奇中的兩個人物,他倆因誤喝藥酒永生相愛,并受迫害。
快到一月中旬,我對新年來信的希望破滅,失望所引起的附加的痛苦稍稍有所緩解,然而,”節日”前的悲傷又卷土重來。
它之所以十分殘酷,是因為我就是這個悲傷的制造者,有意識的、自願的、無情的、有耐心的制造者。
希爾貝特和我的關系是我唯一珍惜的東西,而我卻不遺餘力地破壞它,用長期不來往的辦法逐漸制造我的冷漠(并非她的冷漠,但實際上是一回事)。
我不斷地、竭盡全力地使我身上愛戀希爾貝特的那個我進行殘酷的慢性*自殺,而我清楚地意識到我此刻的行為及将來的後果。
我不僅知道再過一段時間我将不再愛希爾貝特,還知道她将為此感到遺憾,她會想方設法和我見面,但都和今天一樣不能如願以償,并不是因為我太愛她,而是因為我肯定會愛上另一個女人,我将長時間地渴望她,等待她,不肯騰出一秒鐘來和希爾貝特見面,因為希爾貝特對我将毫無意義。
毫無疑問,就在此刻(我已決心不見她,除非她正式要求解釋,或者表白全部愛情,而這是決不會發生的),我已失去希爾貝特,但我卻更愛她(我比去年更強烈地感到她對我是多麼重要,去年的每天下午,我都能如願以償地和她在一起,以為我們的友誼不受任何威脅)。
毫無疑問,此刻我憎惡這個念頭:有一天我會對另一個女人産生同樣的感情。
這念頭從我這裡奪去的不僅僅是希爾貝特,還有我的愛情和痛苦,而我是在愛情和痛苦之中,在眼淚中努力确定希爾貝特的意義的,現在卻必須承認這愛情和痛苦并非她所專有,它們遲早會獻給另一個女人。
因此–這至少是我當時的想法–我們永遠超然于具體對象之外,當我們戀愛時,我們感到愛情上并未刻着具體對象的名字,它在将來,在過去,都可能為另一個女人(而不是這個女人)誕生:而當我們不戀愛時,我們以明哲的态度對待愛情中的矛盾,我們随興所至地高談闊論,但我們并不體驗愛情,因此并不認識它,因為對愛情的認識具有間歇性*,感情一出現,認識即消亡。
我将不再愛希爾貝特,我的痛苦讓我隐約窺見我的想象力所看不到的未來,當然,此刻還來得及向希爾貝特發出警告,告訴她這個未來正逐漸成形,告訴她它的來臨是迫近的,甚至無法避免的–如果她希爾貝特不來協助我對那尚在萌芽狀态的未來的冷漠進行摧毀的話。
多少次我想像給希爾貝特寫信,或者跑去對她說:”請注意,我已作出決定。
此刻是我最後一次努力。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很快我就不再愛你了!”可這又何必呢?我有什麼權利責備希爾貝特無動于衷呢?我自己不是對除她以外的一切無動于衷,而并不引咎自責嗎?最後一次!對我來說,這是天大的事,因為我愛希爾貝特。
但是對她來說,這就好像是友人在移居國外以前寫信要求來訪一樣,而我們往往予以拒絕(仿佛拒絕愛我們的讨厭女人),因為我們在盼望快樂。
我們每天所支配的時間具有彈性*,我們所體驗的熱情使它膨脹,我們所引起的熱情使它收縮,而習慣将它填滿。
此外,即使我對希爾貝特講,她也聽不懂。
我們說話時,總以為聽話者是我們自己的耳朵,自己的腦子。
我的話語仿佛穿過暴雨的活動水簾才到達希爾貝特那裡,拐彎抹角,面目全非,僅僅是可笑的聲音,而再無任何含義。
人們借話語所表達的真理并不具有不可抗拒的确鑿性*,它不能立即使人信服,必須經過一段時間真理才能在話語中完全成形。
例如,在論戰中,某人不顧種種論據證據,将對立面的理論斥為叛逆,但是後來他卻皈依了這個最初被他憎惡的信念,而原先徒勞傳播這個信念的人卻不再相信它。
又例如一部傑作,對于高聲朗誦的崇拜者來說,它當然是傳世之作,無需證明,而聽者卻認為它毫無意義或者平庸無奇,但後來聽者也承認這是傑作,可惜為時太晚,作者已無法知道。
同樣,在愛情上,不論你做什麼,障礙決不會被絕望者從外部摧毀;隻有當你對它們不再感興趣時,它們才會從另一方面,被不愛你的女人的内心力量所推倒;昔日你試圖推倒但總不成功,如今它卻突然倒坍,但對你已毫無意義。
如果我将自己未來的冷漠及其防止辦法告訴希爾貝特,她會以為我這樣做表明我對她的愛情和需求超過她的估計,因此她更讨厭和我見面。
确實,正是愛情使我比她更清楚地預見到這個愛情的結束,因為我連續處于前後矛盾的精神狀态。
我本來可以通過寫信或見面對希爾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