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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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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發出這個警告,因為這段時間說明我并非須臾離不了她,并且向她證明沒有她我也能活下去。

    不巧的是,某些人,不知出于好意還是惡意,向她說起我,而那口氣使她認為是我央求他們這樣做的。

    每當我得知戈達爾、我母親、甚至諾布瓦先生用笨拙的話語破壞我剛剛作出的犧牲,踐踏我的克制态度所獲得的結果時(他們使她誤認為我不再保持克制),我感到雙倍的氣惱。

    首先,我那用心良苦又卓有成效的回避必須從頭開始,因為那些讨厭的人在我背後破壞了我的努力,使我前功盡棄。

    不僅如此,我和希爾貝特見面的愉快也會減色*,因為她不再認為我在體面地順從,而認為我暗中活動,以謀求她不屑于賞賜的會晤。

    我詛咒人們這種無聊已極的閑言碎語,他們往往在關鍵時刻深深地傷害我們,而并無使壞或幫忙之意。

    他們什麼也不想,為說話而說話。

    有時是因為我們未能對他們保持沉默,而他們的嘴又不緊(和我們一樣)。

    當然,在摧毀愛情的這項殘酷工程中,他們的作用遠遠比不上兩個人–這兩人往往在一切即将圓滿解決時使一切付之東流,其中一人出于過度的善意,另一人出于過度的惡意,而我們并不像怨恨不識時務的戈達爾之流一樣怨恨這兩個人,因為第二位是我們所愛的人,第一位是我們自己。

     每次拜訪斯萬夫人,她總邀請我和女兒一道喝午茶,而且叫我直接給她女兒回信,因此,我常常給希爾貝特寫信,在信中我沒有選用我認為最有說服力的詞句,而僅為我的眼淚尋找最溫柔的河床,因為遺憾和欲|望一樣,并不試圖自我分析,隻要求自我滿足。

    當一個人戀愛時,他的時間不是用來弄明白他的愛情是怎麼回事,而是用來促成明天的約會。

    當他放棄愛情時,他不試圖理解自己的悲傷,而是試圖向引起這種悲傷的女人獻上他認為最動人的話語。

    他說的是他認為有必要講的,而對方不會理解的話,他在為自己說話。

    我寫道:”我原先以為這決不可能,唉!看來這并非十分困難。

    ”我還說:”也許我再不見你了。

    ”我的話避免冷淡(她會認為那是矯揉造作),但當我寫下這些話時,我在流淚,因為我感到它們表達的不是我可能相信的事,而是實際上即将發生的事。

    下一次她托人要求和我見面時,我也會像這次一樣鼓足勇氣不讓步,這樣一來,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拒絕,我會逐漸達到因長久不見面而不想見面的狀态。

    我流淚,但是我有勇氣(而且感到愉快)犧牲和她相會的幸福,以求有朝一日吸引她,然而,到了那一天,吸引不吸引她對我來說已無關緊要了。

    我假定–盡管不太可能–此刻她在愛我,正如我最後那次拜訪她時她說的那樣,我假定她的厭倦情緒不是出于對我的厭煩,而是出于嫉妒的敏感性*,出于和我相似的虛假的冷漠,這種假定僅僅使我的決定不那麼殘酷。

    我想象在幾年以後,當我們彼此相忘時,我回顧往事,對她說我此刻寫的信沒有一個字是真的,她會回答:”怎麼,你當時愛着我?你知道我多麼盼望這封信,多麼盼望和你見面,這封信使我哭得多傷心!”我從她母親家一回來便動手寫信,雖然我想到我可能正在制造誤會,但這個想法,由于它帶來的憂愁,也由于它帶來的愉快(我想象希爾貝特愛着我),促使我把信寫下去。

     當斯萬夫人的”茶會”結束,客人們告辭時,我腦子裡想的是如何給她女兒寫信,而戈達爾夫人想的卻完全是另一種事情。

    她”巡視”一番,毫無例外地向斯萬夫人贊揚客廳的新家具,醒目的新”添置品”,在其中發現奧黛特在拉貝魯絲街的前寓所裡某幾件東西(雖然為數極少),特别是她的吉祥物–寶石雕成的動物。

     斯萬夫人從一位受她敬重的朋友那裡學到了”過時”一詞,它打開(新的眼界,因為它所指的恰恰是幾年以前她認為”時髦”的東西,因此這些東西便統統隐退,與曾作為菊花支撐的金色*格子架、許多希魯商店的糖果盒,以及印有花飾的信紙堆在一起(還不算裝飾壁爐闆的硬紙錢币,早在她認識斯萬以前,一位頗有修養的男人就勸她将它們收起來)。

    此外,在這些暗色*牆壁(與斯萬夫人稍後的白色*客廳完全不同)的房間中,在這種藝術氣質的紊亂和畫室般的雜亂中,遠東風格在十八世紀風格的進逼下節節敗退,斯萬夫人為了使我更”舒服”而拍打的椅凳上繡的是路易十五式的花束,而不再是中國龍。

    她經常呆在房間裡,她說:”我很喜歡這間房,常常使用它。

    我不能生活在懷有敵意的、陳腐的東西中間。

    在這裡我才能工作。

    ”(她并未說明是畫畫還是寫書;當時那些不願無所事事,想有點作為的女人開始對寫書感興趣)。

    她的周圍都是薩克森瓷器(她說這個字時帶英國音,她喜歡這種瓷器,甚至不論談到什麼都說:這真漂亮,就像薩克森瓷器上的花)。

    她愛惜它們,甚過往日的瓷雕像和瓷花盆,唯恐無知的仆人碰壞它們。

    他們那無知的手常使她惶惶不安,使她大發雷霆,而斯萬這位如此溫順和彬彬有禮的主人,竟目睹妻子吵吵嚷嚷而毫無反感。

    清醒地看到缺點,這絲毫無損于愛情,而是相反,使缺點更為可愛。

    如今,奧黛特在接待熟朋友時不再穿日本睡袍了,而是穿色*彩鮮豔的皺絲浴袍,她用手撫摸胸前那花紋圖案中的泡沫,她浸泡在其中,悠然自得,随心嬉戲,她的皮膚如此清涼,呼吸如此深沉,仿佛絲袍在她眼中并非像布景一樣的裝飾品,而是滿足她對容貌和衛生的苛求的,如tub(澡盆)和footing(散步)一樣的必需品。

    她常說她甯可沒有面包,也不能沒有藝術和清潔,她常說,如果《蒙娜麗莎》被燒毀,那會比”大量”朋友被燒死使她更為悲痛。

    這些理論在她的朋友們看來似乎荒謬絕倫,但卻使她顯得出衆,因而引起比利時大臣每周一次的來訪。

    如果以她為太陽的這個小世界的人們得知她在别處,例如在維爾迪蘭家,被認為是蠢女人的話,一定會大驚失色*。

    由于頭腦靈活,斯萬夫人更喜歡和男人來往,而不大喜歡和女人來往。

    當她評論女人時,總是從風流女人的角度出發,挑剔她們身上不受男人欣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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