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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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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面孔我看不見。

    我在車上直起身來,想讓車夫停車,但又遲疑。

    這時,兩位散步者已走遠了,他們那悠閑的步伐所勾畫出的兩條柔和對稱的線很快就消失在香榭麗舍的-陰-影之中。

    我随即到達希爾貝特家門前。

    斯萬夫人接待我說:”啊!她會後悔的。

    不知怎麼回事她不在家。

    剛才她上課時感到很熱,對我說她想和女友出去換換空氣。

    ””我在香榭麗舍大街上看見的可能是她。

    ””不會吧。

    總之,别對她父親講,他不喜歡她在這個鐘點出門。

    goodevening(晚安)。

    ”我告辭,叫車夫從原路返回,但沒有找到那兩位散步人。

    他們到哪裡去了?黃昏中,他們神情詭秘地在談什麼呢? 我回家,絕望地想着那意想不到的一萬法郎,它們本該使我有能力時時讓希爾貝特高興,而現在,我卻決心不再見她。

    在中國古玩店的停留曾使我充滿喜悅,因為我期望從今以後女友見到我時會感到滿意和感激。

    但是,如果沒有這次停留,如果馬車沒有經過香榭麗舍大街,那麼我就不會遇見希爾貝特和那青年男子了。

    因此,從同一件事上長出了截然對立的枝桠,它此刻産生的不幸使它曾經産生的幸福化為烏有。

    我這次遭遇和通常發生的事恰恰相反,人們企望歡樂,卻缺乏達到歡樂的物質手段。

    拉布呂耶爾說過:”無萬貫家财而戀愛是可悲的。

    ”于是隻好一點一點地,努力使對歡樂的期望熄滅。

    我的情況卻相反,物質手段已經具備,然而,就在同時,出于第一個成功的必然後果,至少出于它的偶然後果,歡樂卻消失了。

    這樣看來,我們的歡樂就該永遠無法實現。

    當然,一般說來,歡樂的消失并不發生在我們獲得實現歡樂的手段的同一天晚上。

    最常見的情況是我們繼續努力、繼續抱有希望(在一段時間内),但是幸福永遠不會實現。

    當外界因素被克服時,天性*便将鬥争從外部轉移到内部,逐步使我們變心,使我們期望别的東西,而不再是我們即将占有的東西。

    如果形勢急轉直下,我們的心尚來不及改變,那麼,天性*也絕不放棄對我們的征服,當然它得稍稍推遲,但更為巧妙,同樣見效。

    于是,在最後一刹那,對幸福的占有從我們身邊被奪走,或者說,由于天性*的邪惡詭計,這種占有本身竟毀滅了幸福。

    當天性*在事件和生活的一切領域中失敗時,它便創造最後一種不可能性*,即幸福心理的不可能性*。

    幸福現象或是無法實現或是産生最辛酸的心理反應。

    變形記 我捏着一萬法郎,但它們對我毫無用處。

    我很快就花光了,比每日給希爾貝特送花還要快。

    每當暮色*降臨,我心中苦悶,在家裡呆不住,便去找我不愛的女人,在她們懷中痛哭。

    連使希爾貝特高興一下的願望也消失殆盡。

    如今去希爾貝特家隻會使我增加痛苦。

    頭一天我還認為,重見希爾貝特是世上最美的事,現在我卻認為這遠遠不夠,因為當她不在我身邊時,她使我擔心害怕。

    一個女人正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通過她給我們帶來的新痛苦而增加她對我們的威力,但同時也增加我們對她的要求。

    她使我們痛苦,越來越縮小對我們的圍困,增加對我們的枷鎖,但同時也使我們在原先認為萬無一失的枷鎖之外增加了對她的束縛。

    就在頭一天,如果我不害怕使希爾貝特厭煩,我會要求少數幾次會晤,而現在我不能以此為滿足,我會提出其他許多條件,因為,愛情和戰争相反,你越是被打敗,你提的條件就越苛刻、越嚴厲,如果你還有能力向對方提條件的話。

    但是我沒有這個能力,所以我首先決定不再去她母親家。

    我心中仍想:我早已知道希爾貝特不愛我,我如願意可以去看她,如不願意便可逐漸将她忘記。

    然而,這個想法猶如對某些疾病無效的藥物,它對時時出現在我眼前的那兩條平行線–希爾貝特和那位年輕男子在香榭麗舍大街上慢步遠去–無能為力。

    這是一種新痛苦,有一天它會耗盡,有一天當這個形象出現在我腦海中時會完全失去它的毒汁,就好比我們擺弄劇毒而毫無危險,就好比我們用少許火藥點煙而不用害怕爆炸。

    此時,我身上正有另一種力量與有害力量–一再重現希爾貝特在暮色*中散步的情景–相搏鬥。

    我的想象力朝相反的方向作有效的的活動,以粉碎記憶力的反複進攻。

    在這兩股力量中,前一種力量當然繼續向我顯示香榭麗舍大街上的那兩位漫步者,而且還提供取自往日的、另一些令人不快的形象,例如,當希爾貝特的母親要求她留下陪我時她聳肩的形象。

    但是第二種力量按照我的希望所編織的藍圖,勾畫出未來的圖景,它比起如此狹小而可憐的過去來,更令人高興,更充實。

    如果說,-陰-郁不快的希爾貝特在我眼前重現了一分鐘的話,那麼在多少分鐘裡我設想的是将來,她會想辦法和我言歸于好,也許還會促使我們訂婚!當然想象力施展于未來的這種力量,畢竟來自過去。

    随着我對希爾貝特聳肩所感到的惱怒逐漸減弱,我對她的魅力的回憶也會減弱,而正是回憶使我盼望她回到我身邊。

    過去還遠遠沒有死亡。

    我仍然愛着我自以為憎惡的女人。

    每當人們誇獎我的發型或氣色*時,我總希望她也在場。

    當時不少人表示願意接待我,我十分不快,一概拒絕,甚至在家中引起争吵,因為我不肯陪父親出席一個正式宴會,而那裡有邦當夫婦及他們的侄女阿爾貝蒂娜–幾乎還是個孩子。

    我們生活中的不同時期就是這樣相互重疊的。

    你為了今天所愛的、而有一天會認為可有可無的東西,而輕蔑地拒絕去會見你今天認為可有可無,而明天将愛上的東西。

    如果你答應去看它,那麼你也許會早些愛上它,它會縮短你目前的痛苦,當然,用另一些痛苦取而代之。

    我的痛苦在不斷變化。

    我驚奇地發現,在我心中,今天是這種感情,明天又是那種感情,而它們往往和希爾貝特所引起的希望或恐懼有關。

    這裡指的是我身上的希爾貝特。

    我本該告誡自己,另一個希爾貝特,真正的希爾貝特,也許與這個希爾貝特截然不同,她根本沒有我所賦予她的惋惜之情,她大概很少想到我,不僅比我對她的思念要少很多,而且比我臆想中她對我的思念也要少得多(我想象和希爾貝特幽會,探尋她對我的真實感情,幻想她思念我,一直鐘情于我)。

     在這種時期,悲傷雖然日益減弱,但仍然存在,一種悲傷來自對某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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