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長裙的。
弗朗索瓦絲認識他們以後,午飯後再也不馬上上樓為我外祖母準備各種器物,而是在一小時之後,因為主管飲料的掌班要給她弄咖啡或者藥茶喝,那個貼身女仆要她去看自己怎樣做衣裳。
而拒絕他們是不可能的,是屬于不可為之事之列。
此外,她對那個小貼身女仆特别關心。
那人是一個孤兒,幾個陌生人将她養大,她就要到那些人家裡去過幾天。
這種情形激起弗朗索瓦絲的憐憫之情,也激起她那善意的蔑視。
她自己有家庭,從父母那裡繼承了一所小房子,她的兄弟在那裡養了幾頭-乳-牛。
她不能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視為她的同類。
這個小姑娘希望八月十五①時去看望她的恩人。
弗朗索瓦絲情不自禁地反複叨念着:”她真叫我好笑。
她說:’我希望八月十五回家去。
’她說’家’!那根本不是她的老家,而是收養她的人,可她還說’家’,好象真是她的家似的。
可憐的小姑娘!她真窮得可以,都不知道什麼叫有個自己的家了。
”
①8月15日西方為聖母升天節。
弗朗索瓦絲與顧客帶來的一些貼身女仆要好,這些人跟她一起在”郵件處”用晚飯。
她們看見她那漂亮的花邊便帽和條的體态,把她當作是一位太太,說不定是貴族太太,因境況不佳或者對我外祖母非常依戀而來給她當個随身人。
如果弗朗索瓦絲隻與這些人要好,一言以蔽之,如果她隻與不是旅館的人要好,那害處還不大,因為她還不會妨礙旅館的人為我們做事。
其實,即使她不認識旅館的人,這些人在任何情況下也不會對我們有什麼用。
可是弗朗索瓦絲也與一個飲料掌班、一個廚房裡的人、一個管一層樓的女管事交上了朋友。
結果是,在我們的日常起居上,弗朗索瓦絲新來乍到,還什麼人都不認識時,為一點點小事,她就亂按鈴叫人。
有時時間不合适,我外祖母和我都不敢按鈴,她卻敢。
我們如果為此對她稍加批評,她便回答說:”花了不少錢嘛,就得這樣!”似乎那錢是她付的。
而現在,自從她成了廚房裡一個大人物的朋友後,我們本以為這對我們住得舒服一些是個好兆頭。
然而不是這樣,如果外祖母或我腳冷,哪怕是正常時間,弗朗索瓦絲也不敢按鈴。
她說,這樣會叫人産生不好的印象,因為這等于逼他們再把鍋爐升起來,或者妨礙仆人吃晚飯,他們會不高興的。
最後她還要用上一個固定詞組:”事實是……”,雖然她自己說時也不大有把握,可是這句話的意思仍很明顯,明明白白地是說我們不對。
我們也不堅持,生怕她再對我們來上一個固定詞組,而且更厲害得多:”有什麼了不得!……”結果是:因為弗朗索瓦絲成了燒熱水的人的朋友,我們反倒再也沒有熱水了。
最後,通過我外祖母,我們也認了一個熟人,雖然她是不得已而為之。
因為有一天早晨她和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在一扇門邊迎面相遇,不得不上前搭話,事先雙方都作出驚訝和猶豫不決的手勢,作出後退、懷疑的動作,最後又因禮節和高興做出抗議的動作,就象莫裡哀戲劇的某些場面一樣:兩個演員相距幾步遠,但是長時間各自在一邊進行獨白,忽然,他們你看見了我,我看見了你,最後又兩人一起說起話來,對話之後就來了個合唱,兩人擁抱在一起①。
①普氏可能想到了莫裡哀《婦人學堂》的開頭。
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出于謹慎,過了一會就想離開我的外祖母。
可是外祖母相反,更希望一直挽留她到午飯時刻,極力想知道她是怎麼搞的,收到信件既比我們早,又能吃到上好的烤肉(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很貪吃,她很少品嘗旅館裡的飯菜。
我們是在旅館裡用餐的。
我的外祖母總是引用塞維尼夫人的原話,認為旅館的飯菜是”富麗堂皇到叫人餓死”①的)。
從此,侯爵夫人養成了習慣,每天在餐廳裡等人家給她上菜時,便到我們身旁坐一會,而且不許我們站起身來,不許我們在任何事上為她忙碌,至多在我們吃完午飯,桌上杯盤狼藉的時刻,常常多待一會與她聊聊。
我呢,為了能愛上巴爾貝克,為了保持我置身于地球盡頭的想法,我竭力向更遠的地方望去,隻看見大海,在那裡尋找波德萊爾所描寫的各種效果,隻有上什麼大魚的日子我的目光才低垂下來注視餐桌。
這海中魔怪與刀叉相反,與原始時代是同時代之物。
那個時代,生命開始在大洋之中湧流,在西梅裡安②時代,魚類那無數椎骨和藍色*、粉紅色*神經的軀體已經由大自然創造出來,而且是按照一種建築藍圖,好象一座多色*彩的海上教堂一樣。
①出自塞維尼夫人1689年7月30日緻其女兒函。
說的是瓦納主教的華宴。
意思是菜肴極為豐盛,但是客人不敢吃,因為全是不好消化的東西。
②這是古代的一個民族,荷馬在《奧德賽》中曾經提到。
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中數次提到。
據說這些人生活在天涯海角,永遠是黑夜。
一個理發師正在畢恭畢敬地服侍一位軍官。
一位顧客走進來,理發師見那軍官認出了顧客,并與他搭起話來,聊上一會。
理發師很高興,他明白這兩位屬于同一階層,去拿肥皂碗時,禁不住微微一笑,因為他知道在他這店裡,在使用洗頭肥皂這粗俗的活計之上,還可加上社會上的、甚至貴族味道的快樂。
埃梅也像這個理發師一樣,他看到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發現了我們是老熟人,去給我們端漱口水時,那種微笑和一位很會适時走開的家庭主婦那既自豪又謙虛又非常不引人注目的微笑一樣。
也可以說那是一位興高采烈而又深受感動的父親,他密切地注視着在他的餐桌上結成訂婚禮的子女的幸福,而又不去打擾這種幸福。
再說,隻要聽人道出一個有貴族頭銜的人名,埃梅就會顯得興高采烈。
這與弗朗索瓦絲正好相反,誰若是在她面前說”某某伯爵”,她的臉色*沒有不-陰-沉下來,話語沒有不變得幹巴巴而又簡短的。
但這并不說明她鐘愛貴族的程度就比埃梅差。
其次,弗朗索瓦絲還有一個本事,那就是她能從别人身上找出其最大的缺點來。
她很為此自豪。
埃梅屬于令人愉快又充滿善良純樸的一類人,弗朗索瓦絲則不然。
給埃梅他們講一件多少帶點尖刻味道、但在報紙上沒有的、尚未發表的事情時,他們便感到非常高興,而且形諸于色*。
弗朗索瓦絲可不願露出驚異的神色*。
奧地利大公魯道夫①,她從來就沒想過有這麼個人。
若是在她面前說,這位大公并沒有象人們認為确有其事那樣已經死掉,而是還活着,她也會回答”對”,似乎她早就知道一樣。
此外,還應相信,她雖然那樣謙恭地稱我們為主人,我們也幾乎完全馴服了她,但是她出身的家庭在自己的村莊裡境況富裕,地位獨立,享有一定威望,這個家庭的地位一定受到這些貴族的幹擾。
所以,即使是從我們嘴裡她聽到一個貴族的姓名,她也沒有不強忍怒氣的。
而埃梅則相反,他自孩童時代起便在貴族家中當仆役,甚至可以說他是靠慈善在這些人家長大的。
①魯道夫(1858-1889)為奧地利國王弗朗索瓦-約瑟夫一世的獨生子,1889年,人們在梅耶林的獵宮中找到他與情婦瑪麗亞·維茨拉的屍體,不知他們是自殺還是被暗殺。
因此,對弗朗索瓦絲來說,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因自己是貴族就需要向人讨饒。
至少在法國,這正是那些大老爺和貴婦人的天才之所在,也是他們唯一操心的事。
有些仆人,就他們的主人與他人的關系,不斷收集些隻言片語,從中有時得出錯誤的推理–就象人對動物的生活得出錯誤的推理一般。
弗朗索瓦絲遵循這個傾向,總是覺得人家”虧待”了我們。
再說,和她對我們極度偏愛一樣,她從别人使我們不快中得到快樂,這也很容易使她得到這個結論。
但是,當她看到,而且決不可能看錯,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對我們和對她本人的百般殷勤照顧以後,她便原諒了這位夫人身為侯爵夫人,而且由于她不停地感謝這位夫人身為侯爵夫人,她喜歡這位夫人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