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些東西。
這使我的外祖母非常不快。
那是返祖遺傳的傲慢,每當通過某個眼神或某種聲調她表達完了自己的思想之後,就要回到那種傲慢的表情上去。
這一切必須使注視她的人想到她的家系上去,是這個家系将這種缺乏人情味、缺乏敏銳感受和缺少寬大胸懷傳給了她。
有時她的目光從眼珠那飛快幹涸的背景上瞬息閃過,從這目光中可以感到幾乎謙恭的溫柔,那是感官享樂占主導地位的滋味賦予世界上最驕傲的女子的溫柔。
這女子轉眼間就隻承認一種威望,那就是任何可以使她體會到這些感官享樂滋味的人在她面前的威望,哪怕是一個喜劇演員或者江湖藝人。
為了他,說不定她會離開自己的丈夫一整天。
有時她的面色*現出肉感而且鮮豔的玫瑰色*,這玫瑰在她那蒼白的雙頰上盛開,那面色*猶如将肉紅色*加進了維沃娜河中白色*睡蓮的花蕊。
從某些這樣的目光和這樣的面色*中,我似乎感覺到,她說不定會輕易應允,讓我前來在她身上尋找她在布列塔尼過的那麼富有詩意的生活的味道。
也許是太司空見慣了,也許天生與衆不同,也許厭惡自家的貧窮或吝啬,她似乎并未給這種生活找到很大的價值,不過,在她的身上就暗暗包含着這種生活。
遺傳給她的意志力,儲備量甚微,賦予她的表情某種懦弱,大概她從那微量的儲備中找不到抵抗力量的源泉。
她每次用餐都戴一頂灰色*呢帽,從不變樣,帽上插着一根已有些過時卻又自命不凡的羽毛。
在我眼中,這頂呢帽使她變得更加溫柔,并不是因為這帽子與她那銀白和粉紅的面色*十分相諧,而是因為這頂帽子使我設想她很貧窮,這就使她與我更加接近。
父親在場,她必須取一種合乎習俗的态度,但是對于她面前的人有何感受,如何對這些人進行分類,她已經有了與其父親不同的原則。
說不定她在我身上并沒有注意到地位不夠,而是注意到了性*别和年齡。
如果哪一天德·斯特馬裡亞先生單獨出門,不帶着她,特别是如果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走來坐在我們的餐桌上,使她對我們産生一個概念,我可能會壯起膽子去接近她,說不定我們就能交談幾句,約會幾面,關系更緊密了。
如果有一個月,她父母不在,她一個人就留在那富有浪漫情調的古堡中了。
黃昏時節,在海浪汩汩敲擊的橡樹下,在那色*澤暗淡下去的水面上,歐石南粉紅的花朵發出更柔和的閃光,說不定那時我們兩人就能單獨散步了。
我們會一起足迹踏遍這個島嶼。
對我來說,這小島充滿了魅力,因為它隐藏着德·特斯馬裡亞小姐的日常生活,因為它安眠在她雙眼的回憶中。
當我穿過這些地點,這些地點以那麼多的往事包圍着她,我似乎感到隻有在這裡,我才真正地擁有她。
這些往日的回憶如一層面紗,我的欲火真想将它掀開。
還有大自然在女性*與某些人之間投下的回憶(懷着同樣的意圖,大自然對所有的人,在他們與最強烈的快感之間,放上傳宗接代的行為;對昆蟲,在花蜜前放上花粉,好讓昆蟲将花粉帶走),以便他們受到這樣更能完全占有她的幻覺欺騙之後,不得不首先占有自然景色*,她就在這景色*之中生活。
比起肉欲的快感來,這景色*對他們的想象更有用。
但是如果沒有這種肉欲的快感,這景色*是不足以吸引他們的。
可是這時我必須将視線從德·斯特馬裡亞小姐身上移開了,因為她父親已向首席律師告辭,并且回來坐在她的對面,提着雙手,好像一個人剛剛得了什麼寶物一樣。
他大概認為結識一位重要人物是一件奇怪而簡短的舉動,這舉動本身就已足夠;為了擴展這一舉動所包含的全部意義,握一握手,注視一下也就夠了,并不需要立即交談,也不需要事後有什麼交往的。
至于首席律師嘛,這次會見那初次的激動一過去,他就象平日人們有時聽見他談話那樣,對旅館侍應部領班開了腔:
“埃梅,我可不是國王;你去國王身旁服侍吧……喂,這頭一道菜小鳟魚,看上去很好吃,咱們再向埃梅要點。
埃梅,你們做的這小魚,我看完全可以再叫幾盤。
你再給我們送點來,埃梅,悄悄地。
”
他不時反複叫着埃梅的名字,這就使得他請什麼人吃飯時,他的客人會對他說:”我看出來,你在這裡完全和在家裡一樣嘛!”從這種想法出發,客人覺得也應該嘴裡不斷地叫着”埃梅”,這裡面既有膽怯,又有俗氣,又有愚蠢。
某些人認為,一字不差地模仿跟他們在一起的人,是既聰明又漂亮的事,這些人就是又膽怯,又俗氣,又愚蠢。
他不斷地重複這名字,但是面帶笑容,因為他既要将他與旅館侍應部領班的良好關系展現在人們面前,又要将自己高于他的那種優越感表現出來。
旅館侍應部領班也一樣,每次他的名字又出來的時候,他都既感動又驕傲地微笑着,表明他既感到受擡舉,又完全明白那是開玩笑。
大旅社這間寬大的餐廳,一般是座無虛席的。
對我來說,在這裡用飯總是很吓人的事。
當旅社的業主(或者是合夥人公司選出的總經理,我不太清楚)來到待上幾日時,這種情形尤甚。
此人并非這一家豪華旅館的業主,而是七八家旅館的主人。
這些旅館遍布法國各地,他就在這些旅館之間往來穿梭,在每一處不時待上一個星期。
這時,幾乎就在晚餐開始時,每天晚上在餐廳入口處,這個小老頭兒就會出現,白頭發,紅鼻子,不動聲色*,衣冠整齊,不同尋常。
據說,無論是在倫敦,還是在蒙特卡洛,他都以歐洲最大的旅館主之一而赫赫有名。
有一次,晚餐開始時我出去了一會,回來時從他面前經過。
他向我施禮,顯然是為了表明我是他的顧客,但是十分冷淡。
我無法辨清這種冷淡的原因,是一個人忘不了自己的身分,而表現出的矜持,抑或是對一個無足輕重的顧客的蔑視。
反過來,面對那些十分重要的客人,總經理鞠躬時亦同樣冷淡,但是腰彎得更深一些,畢恭畢敬,垂下眼皮,好象在葬禮上站在死者父親面前或聖體面前一樣,除了這種冷淡而又難得的敬禮之外,他一動不動,似乎為了表明他那前突而又熠熠閃光的雙眼什麼都看得見,什麼問題都能解決,在”大旅社的晚餐”中,既保證各種細處完美,又保證總體和諧。
顯然他感到自己比導演高明,比樂隊指揮高明,是真正的大元帥。
他認為,将凝視提高到最高程度,就足以保證一切就緒,犯下的任何過失也不會導緻完全潰敗。
為了負起自己的責任來,他不僅僅不作任何手勢,甚至眼睛也不眨一眨。
由于注意力集中,那眼睛幾乎都化成了化石。
可這眼睛對全部行動一覽無餘,而且指導着全部行動。
我感到甚至我那羹匙的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一喝完湯,他就溜之大吉了。
可是他剛才的檢閱,叫我整個晚餐過程都沒有胃口。
他的胃口倒極佳,因為他象一個普通人一樣,與所有的人同時在餐廳中用午餐。
大家都看得出來,他那餐桌隻有一點特殊,那就是在他吃飯過程中,另一位經理,平常的那位,一直站在他身旁與他談話。
因為這位經理是總經理的下級,他極力拍總經理的馬屁,而且對總經理怕得要命。
吃午飯時我的恐懼有所減少,因為總經理這時消失在顧客之中,極力不引人注目,如同一位将軍坐在一家飯館裡,飯館中也有士兵,他要顯出不管他們的模樣。
盡管如此,穿制服的仆役環繞四周,門房向我宣布”他明天早晨走,到迪納爾去。
從那,他到比亞裡茨去,然後到戛納去”時我總算呼吸更自由一些了。
我在旅館中沒有什麼交往,而弗朗索瓦絲結交了許多熟人,這就使我在這裡的生活不僅很凄涼,而且很不舒服。
看上去,似乎她結交的人應該使我們辦事方便。
實際則正相反。
雖然那些無産者很難叫弗朗索瓦絲把他們當熟人待,隻有在極為彬彬有禮待她的某些條件下,才能達到這個目的。
反過來,他們一旦達到這種地位,那弗朗索瓦絲心中就隻有他們了。
她的老經驗已經教她明白了,對她主人的朋友,可以絲豪不受約束。
如果她有要緊的事,就可以把一位前來看望我外祖母的太太打發走。
但是對她自己的熟人,就是說那些難得為她那難得的友情所接納的平民百姓,她的行為可是遵照最細緻周到、最絕對的外交禮儀的。
弗朗索瓦絲認識了主管飲料的掌班,認識了一個小小的貼身女仆,她是給一位比利時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