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軍隊義務,我本來以為,除了可以指望他對我的友誼之外,還可以指望人類博物學家的那種好奇心。
我經常有這種好奇心,常常我并未見過人家說的那個人什麼模樣,隻要聽到人家說,哪家水果鋪子裡有一位漂亮的收款員,我就想與女性*美的這個新變種去結識。
我希望在聖盧面前談及我那幾個少女,也在他心中激起這種好奇心。
誰知我大錯特錯。
他是那個女演員的情夫,他愛她,因此,這種好奇心早已麻木。
即使稍有感覺,他也将它壓抑下去,因為他很迷信,以為情婦對自己忠實與否,取決于他自己是否忠實。
所以我們動身去裡夫貝爾晚宴時,他并沒有應允積極地去管我那幾個少女的事。
最初,我們抵達裡夫貝爾時,太陽剛剛落山,但是天色*依然很明亮。
飯店的花園裡,燈火尚未點燃。
白晝的熱度下降,好象存放在一個花瓶的底部,沿着這花瓶的邊壁,空氣形成了透明、暗色*而又濃稠的果凍。
偌大的一叢薔薇,貼着牆,在暗淡下來的牆上畫出粉紅的條紋,宛如人們在缟瑪瑙石裡看到的樹枝狀紋路。
過了不久,我們走下馬車時,夜色*已經降臨。
或是天氣不好,或是希望暫時安靜一會而推遲了叫人駕車的時間,總之我們從巴爾貝克啟程時,夜色*就已經降臨。
但是這樣的日子,我聽到海風吹拂也不感到憂傷,我知道這并不意味着要放棄我的計劃,并不意味着就要關在一個房間裡。
我知道我們要在茨岡音樂聲中走進飯店的大廳,那裡無數的燈火将用金光燦爛的寬寬的烙鐵,不費吹灰之力地戰勝黑暗和寒冷。
于是我高高興興地上了馬車,坐在聖盧旁邊。
馬車在滂沱大雨中等待着我們。
現在,我每天一坐到桌前開始一項評論研究或閱讀一本小說,便感到厭倦。
貝戈特說,他堅信,我特别是能體會腦力勞動樂趣的材料,雖然我自己并不持有這種看法。
在”我以後能幹什麼”這個問題上,最近這些時候,貝戈特的話倒使我感到,這種厭倦透露出一點希望。
“歸根結底,”我心中暗想,”說不定寫一本小說時體驗到快樂,并非是判斷一篇文字是否美麗、是否有價值的無懈可擊的準則。
說不定這隻是一種常常附帶而來的次要狀态,而缺乏這種快樂并不能就預先斷言文章不美。
也許某些傑作就是打着哈欠寫出來的。
”
外祖母對我說,如果我身體好,我就會寫得很好,而且會懷着快樂的心情去寫。
這話打消了我的疑慮。
可是我家的家庭醫生認為,更為謹慎一些的作法,還是提醒我,我的健康狀況可能會使我面臨什麼嚴重的危險。
他給我列出了應該遵循的各種保健措施,以免發生意外。
我認為各種快樂應從屬于目标。
與快樂相比,目标無比重要。
這個目标便是要變得身強力壯,足以能夠完成可能蘊藏于我自身的大業。
自從來到巴爾貝克,我對自己進行周密而經常的控制。
喝一杯咖啡會使我徹夜失眠,而睡眠對我第二天不感到疲倦必不可少。
那麼,誰也别想叫我去碰那杯咖啡。
邦斯舅舅
可是,一到了裡夫貝爾,在新的快樂刺激下,我又處于另一種思想狀況之中了。
例外情況才叫我們進入這種狀況之中。
這麼多天以來耐心織成的、将我們導向明智的網已經撞破,似乎再也不該有什麼明日,有什麼待以實現的高尚目标了。
頃刻間,為了維護這高尚目标而起作用的、整個周密謹慎的保健機制煙消雲散。
一個跟班小厮問我要不要外套時,聖盧總是對我說:
“你會不會冷?最好還是穿着,天氣可不太熱。
”
我總是回答說:”不要,不要。
”可能當時我并不感到冷,但是不管怎樣,我再也不知道害怕病倒、不要死去以及寫作重要這些事為何物了。
我把外套交出去。
我們在茨岡人奏出的軍樂聲中進入飯店大廳,在一排排已經上了飯菜的桌子間前進,就像在輕易獲得榮譽的道路上前進一樣。
樂隊授予我們軍事榮譽和我們配不上的凱旋曲,我們感到音樂的節奏将快樂的奔放灌輸到我們身上。
我們用莊重而冷冰冰的表情和懶洋洋的舉止将這種情緒掩蓋起來,以便顯出與那些咖啡館音樂會裡服飾華麗、裝腔作勢的女人們不同。
她們就着火藥味十足的曲調,唱着輕佻、放肆的歌曲,跑着上台,那尚武的舉止猶如打了勝仗的将軍。
從這一刻起,我便成了另外一個人,再也不是我外祖母的外孫子,隻有到出了門的時候,才會想起她,而是成了就要服侍我們就餐的小夥計的臨時小弟弟了。
在巴爾貝克我一個星期也達不到的啤酒量,更不用說香槟,現在,我一個小時就喝下這麼多,還要加上幾滴波爾多酒。
我心不在焉而不知其味。
在我冷靜而清醒的時候,這些飲料的味道意味着明顯可以稱道而又輕易放棄的快樂。
我一個月節省下來的兩個”路易”,本來想買一件什麼東西,此時再也想不起來要買什麼,而賞給了提琴師。
在桌子之間撒歡上菜的侍者,有幾個跑得飛快,張開的手心裡托着一盤菜,似乎這裡就是那種看誰不把菜盤掉在地上的比賽的終點。
确實,巧克力蛋奶酥沒有打翻而抵達目的地,英式炸土豆,雖然疾馳快跑本來會搖動,可是抵達目的地時,仍然在波亞克-乳-羊肉①四周排列整齊如初。
我注意到一個侍者,個子非常高,長着一頭烏黑的秀發,臉上象撲了粉一樣,使人更容易想起某些珍禽而不是人類。
他不停地從大廳這頭跑到那頭,似乎沒有目的,叫人想到一隻南美大鹦鹉。
這些南美大鹦鹉以其豔麗的羽毛色*澤和不可理解的騷動不安填滿了動物園的大鳥籠。
①波亞克為法國西南部紀龍德河上一河港,在波爾多附近。
波亞克羊肉為法國一名菜。
不久,場面井然有序了,更高雅更平靜,至少在我眼中如此。
所有這些令人頭暈目眩的活動全集中成為安靜的和諧。
我望着那些圓桌,無數的群體将飯店充滿,每一桌有如一個星球,有如從前諷喻畫中的行星。
在這各不相同的星球之間,有一種無法抵擋的引力在起作用。
每桌的就餐者,眼睛都望着别的餐桌,隻有某個闊氣的東道主例外,他有辦法,帶來了一位著名的作家。
借助于旋轉小桌的特點,極力逗引作家說些毫無意義的話,太太們倒聽得興高采烈。
這些星球般的餐桌之間的和諧,倒也不妨礙無數侍者不停地運轉。
因為他們不像就餐者那樣坐着,而是站着,所以是在高層地區運轉。
有的跑着送冷盤,有的換酒,有的添加酒杯。
雖然有這些特殊原因,他們在圓桌間不斷地奔跑,最後還是揭示出這令人頭暈目眩而又有規律的運行的法則。
兩個其醜無比的女收款員,坐在一大叢鮮花後面,忙于沒完沒了的算帳,好像兩個女魔術師,忙于通過天文計算以預見在這個按照中世紀的科學設計的天體蒼穹中偶爾會發生什麼大動蕩。
我有些可憐起這所有進餐的人來,因為我感到,對他們來說,這些圓桌并非星球,他們在辦事中也從不運用什麼分類法,以使我們擺脫其慣有外表形式的束縛,能觀察到一些相似之處。
他們認為,他們正在與某某人進晚餐,這一餐大概多少錢,他們第二天還要再來。
對于年輕侍者服務行列的行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