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眼前的歡愉,而是對往昔智睿的思考。
幫助我們殘廢的頭腦走正路的,是理智思考和自我控制這一副拐杖。
然而,如果我抵達裡夫貝爾時,早已把這副拐杖扔得遠遠地,破例地放松我的神經,處于任憑精神失調、酒精肆虐的狀态中,就等于我賦予當前的每一分鐘以質量和魅力。
其結果是既不能使我更能夠,也不能使我更有決心去保護這每一分鐘。
我聽憑自己将這些看得比我剩餘的生命貴重一千倍的時候,我的激*情就已将這每一分鐘與剩餘的生命割裂開來了。
我象英雄,象醉漢一樣将自己關閉在現時之中。
我的過去已暫時隐去,在我面前再也映不出自己的影子,我們管這個影子稱作自己的前程。
我将自己生活的目的,再不放在實現往昔夢幻之上,而放在現時這一分鐘的歡愉中,我看不到比這一分鐘的歡愉更遠的東西。
結果是,正是在我感到格外快活的時候,正是在我感到我可以過上幸福生活的時候,正是在我看來我的生命應該更有意義的時候,我擺脫了至今生活能夠使我設想到的各種煩惱,我毫不猶豫地将生命交給發生意外事故的偶然。
看上去這很矛盾,但這隻是表面的矛盾。
再說,簡而言之,我隻不過将輕率集中在一個晚上而已,對其他人來說,這種輕率稀釋在他們整個生存過程中。
在整個生存過程中,他們每天都并非必要地面臨着海上旅行、坐飛機或坐汽車遊玩所包藏的危險,他們的死亡會使之肝腸寸斷的人正在家中等待着他們歸來。
或者一本書最近就要出版是他們活着的唯一原由。
這本書還與他們脆弱的大腦聯系着。
同樣,在裡夫貝爾的飯店裡,我們逗留的晚上,如果有人懷着殺死我的動機來到,由于我在一個不現實的遠景中隻看到我的外祖母、我未來的生活和我要寫的書,由于我完全融入了鄰桌那個女子的香水味、旅館侍應部領班的彬彬有禮和正在演奏的華爾茲樂曲的婉轉與悠揚之中,我完全依附在現時的感覺上,除了與它不要分離,再也不能想得更遠,再也沒有其他目标,我就會緊緊抱着這感覺死去,我就會任人殺害,不去自衛,一動不動,恰似那被煙草的煙霧熏得麻木的蜜蜂,再也無心去保護自己辛辛苦苦積蓄起來的食物,再也不指望保全自己的蜂巢了。
此外,我還應該說,在我極度振奮的心情下,最嚴重的事情也變得無足輕重,這使我終于理解了西莫内小姐及其女友們。
要與她們結識的大業,現在在我看來似乎輕而易舉但又無所謂了,因為隻有我現時的感覺極度強烈又有每一細微的變化,甚至隻是這種感覺持續下去會使我快樂,對我才有重要意義。
其餘的一切,父母,工作,遊玩,巴爾貝克的少女,都不比不容其停留的、大風中的一抹飛沫更有重量,隻是與這種内心的強烈感受相對而言才存在:酩酊大醉将主觀唯心主義、純粹的現象論實現了幾個小時。
一切都隻不過是表象,隻是随着我們自己的崇高而存在而已。
這并不是說,真正的愛情在這種狀态中無法存在–如果我們确實有情,而是我們如同新到一個地方那樣清楚地感覺到,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壓力改變了這種情感的規模,以緻我們對它再也無法同等視之了。
這同一愛情,我們還能再次尋找到,但是已經易位,再也不考慮我們自己,滿足于現時賦予它的感覺,這種感覺對我們已經足夠,因為非現時的東西,我們是不在乎的。
可惜的是,如此改變價值觀的系數,隻在酩酊大醉這個時刻才能發生作用。
此時此刻再沒有任何重要性*,像吹肥皂泡一樣一吹就化的人,到了明天,會重又具有他們的重量。
又得盡力重新開始現在看來已毫無意義的研究工作了。
更嚴重的是,這種明日數學,與昨日數學一樣,我們将再度不可自拔地陷入這些數學題目之中,這便是甚至在這樣的時刻也約束我們的數學,隻是對我們自己失去了約束力而已。
如果恰巧在我們近旁有一位端莊的女子或充滿敵意的女子,前一天還那樣難辦的那件事–即使我們能讨她喜歡–現在我們卻覺得一百萬倍地更加輕而易舉。
實際上絕非如此,因為這隻是在我們看來,在我們内心看來如此,隻是我們自己變了。
就在當時,如果我們來得放肆,她也會對此不滿,就和我們到了第二天,要為給了侍者一百法郎小費而對自己不滿一樣。
那道理是一樣的:此時已不再酒醉。
隻不過對我們來說,理智遲來一步而已。
那晚在裡夫貝爾的女子,我一個也不認識。
她們成了我酩酊大醉的一部分,正如反射是鏡子的一部分一樣。
所以她們顯得比西莫内小姐一千倍地合乎我的欲|望,而西莫内小姐對我是越來越不存在了。
一個金發姑娘,獨自一人,神情抑郁,戴一頂插滿野花的草帽,出神地望了我好一會,她顯得那樣讨人喜歡。
然後輪到另一個,再後輪到第三個。
最後輪到一個膚色*有光澤的棕發姑娘。
聖盧幾乎認識所有這些姑娘,我則不然。
認識現在成為他情婦的這個人之前,聖盧确實在這個花天酒地的有限世界裡生活過那麼長久。
這些晚上到裡夫貝爾來用晚餐的女子,幾乎沒有他不認識的,他本人或者他的某一位朋友至少和她們睡過一夜。
其中有不少是純粹出于偶然,才出現在裡夫貝爾飯店。
她們來到海濱,有的是來與情夫重聚的,有的則是極力想找一個情夫。
如果她們和一個男人在一起,聖盧便不與她們打招呼。
她們則比望着自己身邊的男人更多地望着聖盧,看那神情,似乎并不認識他,因為誰都知道,除了那個女演員,他現在對任何女人都毫不在意了。
在這些女人眼中,這一點又賦予他一種特殊的威望。
有一個女子嘁嘁喳喳耳語般地說:”那是小聖盧。
看來他一直愛着那個妓女。
真是情意纏綿呢!他真是美男子!她覺得他真是了不起!多麼帥!不管怎麼說,有些女人就是有運氣!而且是多麼神氣的男人!我原來和德·奧爾良在一起時,跟他很相熟。
他們是形影不離的一對!他那時為她花天酒地!可現在,他再不那麼幹了。
他不做對她不忠的事。
啊!她可以說自己真有運氣!我真不知道,他從她那裡能得着什麼。
肯定他也是個大傻瓜!她那兩隻腳象船一樣大,像美國女人一樣長着唇髭,内衣髒得很!她的褲子,我相信一個小女工都不要!你瞧瞧他那一雙眼睛,為這樣一個男人,往火坑裡跳也願意呀!咦,别說話,他認出我來了,他笑了,啊呀,他從前與我很熟呢!跟他一提我就行。
”
她們與他會意地相視,讓我撞見。
我真希望他把我介紹給這些女子,真希望能夠要求與她們一見,她們也慨然應允,即使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約會也罷。
如果不這樣,在我的腦海中,她們的面龐便永遠缺乏自身獨特的那一部分–似乎為面紗所遮掩–,這一部分,是每一個女子都不相同的。
沒有見過時,我們無法想象。
隻有在向我們投過來的目光中,這一部分才顯現出來,那目光對我們的欲|望表示贊同,并向我們作出許諾:我們的欲重會得到滿足。
她們的面目,雖然我隻局部見到,對我來說,仍然遠遠勝過我猜想大概會恪守婦道的那些女子的面孔。
那些女人的面孔與這些姑娘毫無相象之處,平淡,無底蘊,平闆一塊,沒有厚度。
這些姑娘的面龐之于我,肯定又不同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