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13)

首頁
    21 我還對他說,我本來以為會看到一所幾乎是波斯式的建築,這大概也是我感到失望的原因之一。

    幻滅 “不,不,”他回答我說,”有許多是真的。

    某些部份完全是東方式的。

    有一根柱子是那樣準确地重現了一個波斯題材,東方傳說無所不在這一點竟然不足以解釋這種現象。

    雕刻家肯定是抄襲了航海家從東方帶來的一匣子東西。

    ”果然,他給我看了一根柱子的照片,我從柱頭上看見幾乎是中國式的龍相互吞噬。

    但是在巴爾貝克,在建築物總體中,這一小塊雕刻未引起我們注意就過去了,而建築的總體與”幾乎是波斯式的教堂”幾個字向我展現的情景并不相似。

     在這個畫室裡,雖然我體會到精神上的快樂,但是這絲毫擋上住我感覺到透明塗料的溫熱,房間那火星四濺的半明半暗,忍冬環繞的小窗外完全鄉下氣味的大街上被烈日燒灼的土地那持續的燥熱。

    這一切包圍着我們,我們已無法自主。

    隻有遠方的樹蔭才給太陽蒙上一層面紗。

    看到《卡爾克迪伊海港》這幅畫叫我十分快樂。

    這個夏日使我感到意識不到的舒适,可能又象一條河流的支流一樣,擴大了我的快樂。

     我本來以為埃爾斯蒂爾很謙和。

    可是在一句表示感謝的話裡,我用了”榮譽”一詞時,我看到他的面孔因悲哀而稍稍變了樣,這時我才明白我是大錯特錯了。

    認為自己的作品永世長存的人–埃爾斯蒂爾正屬于這種情形–慣于将自己的作品置于他們本人已化成塵土的時代之中。

    所以,”榮譽”這個概念使他們不得不對這個虛無世界進行思考,叫他們悲傷,因為這個概念與死亡的概念密不可分。

     想不到無意間使這高傲感傷的烏雲升上埃爾斯蒂爾的眉宇,我趕緊改變話題以驅散這片烏雲。

     “人家勸我不要到英國去,”我想到從前在貢布雷與勒格朗丹的談話,而且希望就這一席談話得知他的見解,便對他說,”說是這對一個已經愛好幻想的頭腦不利。

    ” “哪裡!”他回答我說,”一個人的頭腦已經傾向于幻想的時候,不應該讓它離開夢幻,不應該對它進行限制。

    一旦你叫自己的頭腦離開夢幻,你的頭腦就再也不理解自己的夢幻了。

    你将為千百種表象所捉弄,因為你沒有理解那表象的本質。

    如果說有點幻想是危險的,那麼醫好這一病症的,決不是少幻想,而是更多的幻想,整個成為幻想。

    為了不再為幻想所苦,要完全理解自己的幻想,很重要。

    将幻想與生活适當分開,大有益處,以至我自忖,是否應該象某些外科醫生主張應該将所有兒童的闌尾一律割掉以避免将來罹患闌尾炎那樣,早早就預防性*地将幻想與生活适當分開。

    ” 埃爾斯蒂爾和我一直走到畫室的盡頭,站在窗前。

    窗子在花園後面,朝向一條狹窄的橫街,幾乎是一條鄉間小路。

    我們來到這裡呼吸将近傍晚的清新空氣。

    我認為自己離開那一小群少女十分遙遠,正是下定決心犧牲一次看見她們的希望,我才終于聽從了外祖母的請求來看埃爾斯蒂爾的。

    你尋找的東西在哪裡,你并不知道,而且常常長時期回避由于别的原因每個人都請我們去的地方。

    但是我們料想不到,正是在這裡我們會看見自己日夜思念的人。

    我毫無目的地望着這條鄉間小路。

    小路從畫室外緊擦畫室而過,但已不屬于埃爾斯蒂爾。

     突然,那裡出現了一小幫子中那個推自行車的少女。

    她快步沿着這條小路走來,烏黑的秀發上,戴着她那馬球帽,帽子壓得很低,下面是她那豐滿的面頰和快活而又有些執拗的雙眼。

    我看見在這條奇迹般幸運、充滿柔情的許諾的小路上,從樹下向埃爾斯蒂爾送過一個友好微笑的問候。

    這簡直是一道彩虹,對我來說,它将我們的地球世界與迄今為止我們認為無法企及的地域連接了起來。

    她甚至走過來将手伸給畫家,但沒有停下腳步。

    我看見她下巴上有一顆美人痣。

     “先生,您認識這位姑娘嗎?”我問埃爾斯蒂爾,我明白他可能把我介紹給她,請她到他家來。

    于是,這間鄉間景色*環繞的甯靜的畫室,充滿了更多一層的詩意。

    好比在一所房子裡,一個孩子已經呆得很高興,當他又得知,漂亮的東西和高貴的人非常慷慨大方,要無限增加他們的饋贈,正在為他準備一席精美的茶點時一樣。

     埃爾斯蒂爾告訴我,她叫阿爾貝蒂娜·西莫内,同時也一一道出她的其他女友的名字。

    我對這些女孩描寫得相當準确,他道出她們的名字無甚猶豫。

    對她們的社會地位,我想錯了,但是與一般在巴爾貝克的判斷錯誤并不屬于同一類型。

    店鋪掌櫃的兒子騎在馬上,我輕易地将他們當成王子。

    可是這一次,我倒把屬于相當富有的小布爾喬亞、工商業界家庭的一些少女給安到一個可疑的階層裡去了。

    這個社會階層問題,一開始時我最沒有興趣。

    對我來說,無論是下層民衆,還是蓋爾芒特之家那樣的上層社會,都沒有什麼神秘。

    肯定,如果海濱生活那色*彩斑斓的空虛沒有在我看花了眼的雙目前事先賦予她們某種魅力,而且她們再也不會失去這種魅力的話,說她們是大批發商的女兒,我大概也不會與這個概念勝利地抗争到底。

    現在,我隻能對法國布爾喬亞是一個絕妙的最豐富多采的雕塑作坊表示欽佩了。

    多少出人意料的類型!從面部特征上,是多麼了不起的發明!面部線條上,又是怎樣的決斷,怎樣的新鮮,怎樣的質樸!這些迪安娜①和仙女竟然出自吝啬的老布爾喬亞階級,我真覺得這些老布爾喬亞也是最高大的塑像了。

     ①迪安娜為希臘神話中之獵神。

    
這些少女社會地位的變化,我還沒來得及察覺,在她們那流裡流氣的面孔後面,又一個想法已經紮下了根。

    原來我認為她們是自行車運動員、拳擊冠軍的情婦,現在又覺得她們很可能與我們認識的某一律師家庭關系非常密切了。

    這些發現的錯誤,對一個人觀念的改變簡直具有化學反應般的瞬時性*! 阿爾貝蒂娜·西莫内是什麼樣的人,我所知甚少。

    肯定她對于某一天她之于我如何,也毫無所知。

    甚至我在海灘上早已聽人說過的西莫内①這個姓,有人叫我寫出來的話,我可能會寫成兩個”n”,一點也料想不到這個家族對于隻有一個”n”看得很重。

    在社會階梯上,越往下,時髦玩藝越抓住一些雞毛蒜皮不放。

    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可能并不比貴族的那些标記更毫無意義,但是,這些玩藝更莫名其妙,更因人而異,更叫人驚詫。

    可能有過姓Simonnet的人幹過壞事,甚至比這還糟。

    總而言之,據說,别人若是将他們的姓寫成兩個”n”,這西莫内家的人便要大光其火,猶如受了诽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