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的事情,絕不能在别人面前炫耀,以免引起反感。
況且,從行善之外的其他觀點看,公爵大人從來都把他所在的地區看作是他院子的延伸–延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是他的馬的廣闊跑道。
讓他的新馬獨自跑了一陣後,他就叫馬夫把它套上車,到鄰近各條街上走一走。
馬夫手執缰繩,繞車奔跑,馬在公爵面前來回經過;公爵站在人行道上,他身高體胖,穿着淺色*的衣服,嘴裡叼着雪茄,昂着頭,戴一副奇特的單片眼鏡。
接着,他跳上馬車,想親自試一試,駕着他這副新套車,到香榭麗舍大街找他的情婦去了。
德·蓋爾芒特先生在院子裡向兩對夫婦問了安,他們多少同他那個圈子沾點邊:其中一對是他的表親,和那些做工的夫婦一樣,他們從來不在家中照管孩子,因為一清早妻子就得到”音樂學校”去傳授旋律配合法和賦格曲,而丈夫要去雕刻室幹活,在木頭和壓出凸紋飾的皮革上雕刻;另一對是諾布瓦男爵和男爵夫人,兩人總是穿一身黑衣服,妻子的打扮象出租椅子的婦人,丈夫象承辦喪葬的男人,一天要去教堂好幾次。
他們是一位前大使的侄子。
這位前大使是我們家的老相識。
有一次,我父親恰好在樓梯的拱門下遇見他,心裡納悶他怎麼會上這裡來。
因為我父親認為,象這樣一個要人,過去經常同歐洲最傑出的人物打交道,想必對貴族虛浮的榮譽不會發生興趣,不應該同這些默默無聞、目光短淺、擁護教權的貴族來往。
男爵夫婦來這幢房子不久,就在丈夫同德·蓋爾芒特先生打招呼的時候,絮比安走到院子裡同他搭讪,稱呼他”諾布瓦先生”,因為不知道他的确切姓名。
“哈!諾布瓦先生。
哈!這個名字真妙!耐心點!待會兒這個人要叫您諾布瓦公民了!”德·蓋爾芒特先生轉向男爵,大叫大嚷。
他總算有機會在絮比安身上出出氣了,誰讓他隻稱呼他”先生”,而不喊他”公爵先生”的呢。
一天,德·蓋爾芒特先生需要了解我父親的職業,便親自登門,擺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
從此,他常常有事沒事總來找我父親談談。
一看見我父親從樓梯上下來(其實我父親在考慮一件工作,不希望碰見任何人),公爵便離開他的車馬侍從,到院子裡來迎我的父親,替他把大衣領子整一整,象從前國王的侍從那樣服務悉心,然後拉住他的手,輕輕撫摩着,猶如一個高級妓女,厚顔無恥地想向他證明他随時準備奉獻自己寶貴的肉體。
他把他一直送到通車輛的大門才松手,可是我父親對他厭煩透了,心裡直想着要把他擺脫掉。
一天,他和他妻子一道乘車出門,碰見了我們,便熱情地同我們打招呼,并把我介紹給他的妻子。
要是她能記住我的名字和面孔,那我真是三生有幸了。
況且,我不過是作為她的一個房客被介紹給她的,這樣的介紹别提有多寒碜!要是我能在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家遇見并被介紹給公爵夫人,那該有多好!況且,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已通過我外祖母,邀請我上她家作客。
當她知道我立志從事寫作時,還特别關照地說,我在她家可以結識一些作家。
可我父親卻認為我年紀尚小,不宜進入社交界,再說我的身體狀況着實令他擔憂,他不願意為我提供無益的外出機會。
德·蓋爾芒特夫人的一個仆人經常跟弗朗索瓦絲聊天,我聽見他提到幾個她常光顧的沙龍,可是,這些沙龍是什麼樣子,我怎麼也想象不出來。
既然它們是她生活的組成部分,而我又隻能通過她的名字窺見的她的生活,它們不也就不可揣測了嗎?
“今晚帕爾馬公主那裡有盛大晚會,演皮影戲,”仆人說道。
”但是我們去不成啦。
因為夫人要趕五點鐘的火車去尚蒂伊①,到奧馬爾公爵家去住兩天,貼身女傭和男仆跟着去。
我留下來。
帕爾馬公主要不高興啦,她給公爵夫人寫了四、五封信了。
”
①法國地名。
“那麼,你們今年不再回蓋爾芒特城堡了嗎?”
“去不成了,這還是第一次哩,就因為公爵先生得了風濕病。
大夫說,那裡不安裝好暖氣設備,我們就不能去。
可是以前我們每年都去,呆到一月份才回來。
要是暖氣設備沒安裝好,可能夫人要到戛納的吉斯公爵夫人家去小住幾天,還沒有定下來。
”
“那麼戲院你們常去嗎?”
“有時去看歌劇,有時去參加帕爾馬公主舉辦的晚會,一個禮拜一次,票都是預訂的。
在那裡可是一飽眼福,話劇、歌劇,應有盡有。
公爵夫人不願意預訂戲票,不過,我們還是去了幾次。
一次坐在夫人一個朋友的包廂裡,還有一次坐在另一個包廂裡,多數是在蓋爾芒特親王夫人的樓下包廂裡,她是公爵先生一位堂弟的妻子,是巴伐利亞公爵的姐妹……您這就上去嗎?”仆人說。
盡管他算是蓋爾芒特家的人了,可是他對于主人的概念通常是政治性*的,因此他對弗朗索瓦絲總是彬彬有禮,好象她也在某個公爵夫人家呆過似的。
”您身體挺硬朗哪,太太。
”
“唉!沒有這該死的腿就好了!在平原上走路還湊合。
(弗朗索瓦絲所說的平原,實際指院子和大街,她總喜歡在那些地方散步。
總而言之,是平地。
)可是,這些讨厭的樓梯我就對付不了啦。
待會兒見,先生,沒準晚上還能見到您。
”
蓋爾芒特家的這個仆人告訴過她,公爵的兒子常常被授予親王爵位,直到他們的父親去世。
因此,弗朗索瓦絲還想同他聊一聊。
也許,在法國人民對貴族階級的崇拜心理中,還混雜有一種反抗精神。
這種從法國的采邑世襲下來的對貴族既崇拜又反抗的心理大概是根深蒂固的。
因為如果有人在弗朗索瓦絲面前談論拿破侖的天才或無線電,她會不加理會,照樣出她壁爐裡的灰燼,擺她餐桌上的餐具,動作絲毫不會放慢,可是,隻要聽到談論貴族的這些特殊問題,聽到蓋爾芒特公爵的小兒子通常叫奧萊龍親王,她便會嚷起來:”啧啧,太好了!”她會目眩神迷,仿佛置身于一塊彩繪玻璃窗前。
德·阿格裡讓特親王的貼身男仆常來公爵夫人家送信,同弗朗索瓦絲混得很熟。
他告訴弗朗索瓦絲,他确實聽到社交界在議論聖盧侯爵和德·昂布勒薩克小姐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