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麗色*彩以及維福納河畔下午的斑斓陽光,照不透她的臉頰,她宛若天神或仙女下凡變成的天鵝或垂柳,臣服于大自然的法則,在水中滑翔或随風搖曳。
然而,我剛離開她,那些已經消逝的映象,立即又在把它們搗碎的船槳後面複現,宛若殘陽玫瑰色*和綠色*的倒映。
這時,在我孤獨的思想中,名字很快就占據了面孔的地位。
可是現有,我經常看見她,在她居室的窗口,在院子裡,在街上;即使我不能将蓋爾芒特這個名字和她合為一體,想象不出她就是德·蓋爾芒特夫人,但至少我可以怪我的思想沒有能力,不能把我要求它做的事情做到底。
但是她,我的鄰居,似乎也和我犯了同樣的錯誤。
更有甚者,她做了錯事還若無其事,不象我那樣忐忑不甯,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個錯誤。
這樣,德·蓋爾芒特夫人穿着新穎别緻的衣裙,顯示出對時髦的追求,似乎她确信自己和别的女人沒有兩樣,渴望把自己打扮得優美雅緻,可是在這方面,任何一個女人都能同她平分秋色*,甚至可以略勝她一籌。
我曾看見她在街上,盯着一個穿戴入時的女演員瞧個不停,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早晨,在她步行出門前(仿佛行人的評價是對她的裁判,當她不拘禮節地把她神秘莫測的生活向他們展示時,她的高雅仿佛能襯托出他們的粗野),我可以遠遠地看見她對鏡梳妝,就象将要在一出宮廷喜劇中扮演女仆的王後,滿懷信心地,誠心誠意地,狂熱而自尊地,心煩意亂地扮演着與她的身分極不相稱的風雅女人的角色*。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完全忘記了自己的高貴出身,她瞧一瞧短面紗是否拉直,把袖管上的皺折撫撫平,把大衣整一整,象天神變成的天鵝,做着它那一類動物的種種動作,兩隻化了裝的眼睛守在嘴喙兩旁,她忽然向前抓住門把或雨傘,完全是天鵝的動作,忘記了自己是天神,而不是天鵝。
但是,正如一個遊客到了一個城市,對它的外貌大失所望,這時,他會安慰自己說,不妨進去參觀一下博物館,了解一下市民,光顧一下圖書館,也許會深刻地感受它的魅力;我也象這位遊客,對我自己說,如果我到德·蓋爾芒特夫人家作過客,如果我是她的一個朋友,如果我深入到她的生活中去,我肯定會了解到,在她光彩奪目的橙色*軀殼下她的名字對于别人包含着怎樣真實而客觀的内容。
因為我父親的那位朋友說過,蓋爾芒特家的環境在聖日耳曼區可稱得上與衆不同。
我想象中的這個環境裡的生活,與常人的生活截然不同,我覺得它應該别具一格,因此,我不能設想,在公爵夫人的晚宴上,會出現我從前經常來往的那号人,一些真實的人,因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們在那裡隻會吐出一些平淡無奇的我聽慣了的言語;他們的交談者必須屈尊俯就,用他們這号人的語言同他們交談。
怎能設想,在聖日耳曼區這個第一流的沙龍裡,有天晚上會出現我從前所經曆過的那些時刻呢?确實,我的腦子不管用了。
耶稣基督的聖體在聖餅上顯靈時對我來說夠神秘莫測的了,可是比起右岸聖日耳曼區第一流的沙龍來,卻是小巫見大巫,每天一清早,我在卧室裡能聽到他們拍打家具的聲音。
但是,那條把我同聖日耳曼區隔離的分界線,盡管是想象出來的,對我卻因此而更加真實;我确确實實地感到,橫在赤首線那邊的蓋爾芒特家的那張草墊就已經是聖日耳曼區了。
一天,他們家的門敞開着,我母親也遠遠地看見了這張草墊,她竟說它太舊了。
此外,他們的餐廳和擺着紅長毛絨家具的光線暗淡的走廊(我從我們家廚房的窗口有時能看見),又怎能不使我相信它們具有聖日耳曼區的神秘魅力,是這個區的主要組成部分,而且從地理位置上講就在這個區裡呢?因為在這間餐廳裡受到接待,無異于去了一趟聖日耳曼區,呼吸了它的空氣;因為就餐前挨着德·蓋爾芒特夫人坐在長沙發上的都是聖日耳曼區的常客。
當然,在聖日耳曼區以外的地方,在有些晚宴上,偶爾也能看到一兩個這樣的人,混迹于一群俗不可耐的風雅人中間,顯得舉止莊嚴,他們不過是些名字,當我們力圖想象他們的模樣,他們時而象一場比賽,時而象一片公有森林。
但在這裡,在聖日耳曼第一流的沙龍裡,在昏暗的走廊裡,除他們之外别無他人。
他們是由珍貴的材料做成的支撐着教堂的柱子。
即使是小型聚會,德·蓋爾芒特夫人也隻能在他們之間挑選她的賓客,十二個人圍坐在鋪着桌布、擺滿佳肴的桌子上歡宴,宛若聖堂①聖桌前的耶稣十二信徒的金塑像,行祝聖禮的象征性*的支柱。
至于那伸展在公館後面,高牆中間的小花園,夏天,晚宴結束後,德·蓋爾芒特夫人命人在那裡擺上利口酒和橙子水,對此,我禁不住會想,晚間九點至十一點,坐在花園的鐵椅子上–鐵椅子也具有皮長沙發的神奇威力,怎能不同時呼吸聖日耳曼區特有的和風,正如在菲吉格綠洲②睡午覺怎能不置身于非洲?唯有想象和信仰才能區分其他一些物和人,才能創造一種氣氛。
唉!聖日耳曼區絢麗多彩的景色*,高低起伏的天然地勢,具有地方色*彩的古玩,藝術珍品,大概我一輩子都無緣涉足于它們中間了。
我隻要能遠遠地望見那張破舊的草墊,就象航海人在大海上遠遠望見岸上清真寺的尖塔,第一棵棕榈樹,異國情調的工廠煙囪和植物,即使永遠不能接近,我也心滿意足了,喜不自勝了。
①巴黎的教堂,陳放耶稣受難聖物的地方。
②位于摩洛哥,撒哈拉大沙漠中的綠洲。
對我而言,蓋爾芒特府始于它前廳的門口,可是,按照公爵的看法,它的屬地應該延伸到很遠的地方。
公爵把他的房客都看作佃農,平民,國家财産的買主,認為他們的意見微不足道。
一清早,他穿着睡衣在窗口刮胡須,然後下到院子裡,根據他的冷熱感覺,有時着襯衫,有時穿睡衣,有時罩一件顔色*少見的蘇格蘭長毛格子花呢上衣,有時披一件比他的上衣還要短的淺色*短大衣,讓他的一個馬夫在前面牽着他剛買來的一匹馬在院子裡小跑,馬不止一次地撞壞了絮比安的鋪面,絮比安要求賠償損失,公爵大光其火。
德·蓋爾芒特先生說:”公爵夫人在本公館和本教區行了那麼多善,可這家夥還要我們賠錢,實屬卑鄙!”但是絮比安寸步不讓,似乎根本不知道公爵夫人行過”善”。
然而,她确實是在行善,不過,正如不能強求人人都行善那樣,一個人感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