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3)

首頁
    面一間的牆壁上挂着一串用藍蝴蝶花的根塊串成的念珠,這串給人以快感的念珠,為那些想來這裡靜心養身的人增添了愉快的芳香;如果我躲進這小房間時讓一道道門敞開,就會使小房間陡然擴大三倍,又不緻破壞它的和諧感,不僅使我的眼睛在享受緊縮的快感後又飽嘗擴大的樂趣,而且還會使我那不可侵犯的、但已不再是封閉式清靜的快感增加幾分自由的感覺。

    這個小房間的窗戶開向一個院子,象在俯視一個孤獨的美女;第二天早晨我發現這個院子被周圍沒有窗戶的高牆封鎖住,院中隻有兩棵蒼黃的大樹,但足以給萬裡無雲的藍天增添一絲淡紫色*的柔和感,我不禁為有這個孤獨的美女為鄰而感到幸福。

     ①指1795年-1799年間的法國zheng府。

    
睡覺前,我走出房間,想對我這神奇的領地進行一次全面的勘探。

    我沿着一條走廊朝前走去,走廊很長,依次向我展示它的寶物,隻要我沒有睡意,它願把它的全部寶物都敬獻給我:一把在角落裡放着的安樂椅,一架古鋼琴,一個擺在牆上蝸形腿狹台上的插滿瓜葉菊的藍陶花瓶,鑲在一個古老鏡框裡的幽靈似的古代婦人,撲了白粉的頭發上插着幾朵藍花,手裡拿着一束石竹花。

    我來到走廊的盡頭,一堵不開門的牆誠懇地對我說:”現在該往回走了,不過,你看見了,這裡就是你的家。

    ”可是,柔軟的地毯為表示它受惠知報,對我說,如果夜裡我不睡覺,完全可以光着腳來,而那幾扇朝向野外的沒有百葉闆的窗戶向我保證它們徹夜不眠,無論我什麼時候來,都不必擔心會把它們吵醒。

    在一個帷幔後面,我發現有一間小屋,被牆堵住了去路,要逃也逃不了,提心吊膽地躲在那裡,惶恐不安地瞪着它那被月光染成蔥白色*的牛眼睛看着我。

    我上床睡覺了,但是鴨絨被、小圓柱、小壁爐使我的注意力處在一種和我在巴黎時完全不同的狀态,使我不能按照老習慣胡思亂想地做夢。

    注意力的這種特殊狀态圍繞着睡眠,影響了、改變了睡眠,使它同我們的某個記憶系列直接挂鈎,因此,我第一夜的夢中所充斥的形象不能同我平常睡眠中打交道的記憶系列挂鈎。

    睡覺時,我試圖把自己拉回到我習慣的記憶系列,但是那張我還沒有适應的床和翻身時對睡姿不得不給予的注意,就會出來校正或維持我做夢的新思路。

    睡眠同我們對外部世界的感覺是一個道理。

    隻要把我們的習慣稍為改變一下,就能使它充滿詩情畫意,比如還沒有脫完衣服就倒在床上呼呼睡着了,睡眠的深淺就會發生變化,它的美也容易領略到。

    我們醒來,看看表是四點鐘,其實隻是淩晨四點,我們會以為睡了整整一天,因為在我們看來,這幾分鐘意外的睡眠充足而踏實,有如皇帝的金球①,是上帝根據某個至高無上的權利授與我們的。

    第二天清晨,我正夢見外祖父一切準備就緒,在等我一起到梅塞格裡絲教堂去做彌撒,我心裡好生煩惱,可就在這時,騎兵團的軍樂聲把我驚醒。

    這個騎兵團每天都要從我窗前經過。

    但也有兩三次–我這樣說不無道理,因為人的生活是沉浸在睡眠中的,睡眠夜複一夜地圍繞着生活,猶如海水圍繞着半島,如果我們不把生活沉浸在睡眠中,就不可能把它淋漓盡緻地描繪出來–我睡得死極了,任憑軍樂聲吼叫,我仍然什麼也聽不見。

    其他時候,我會被科學産生的樂聲驚醒一會兒,但我的意識剛從睡夢中醒來,仍然朦朦胧胧,尖利的笛聲對我的意識不過是輕柔的撫摸,猶如晨鳥輕柔而清新的呢喃,這現象如同事先上了麻藥的器官,灼痛感開始并不明顯,隻是到最後才有感覺,象是輕微的燙傷引起的疼痛。

    但是,龍騎兵還沒有全部從我窗前過完,睡眠就奪走了聲音花束的最後幾枝怒放的鮮花,我又沉入夢鄉。

    我的意識和這個聲音花束的于莖接觸的面是那樣小,受睡眠的哄騙是那樣深,後來當聖盧同我聽沒聽見樂聲時,我甚至懷疑那軍樂聲是我想象出來的;就象在白天,隻要稍微聽到街道上空升起一點聲音,我就會以為是軍樂聲。

    也許我是在夢中聽到這個聲音的,怕被驚醒,或者相反,怕醒不過來,看不見龍騎兵的隊伍。

    因為常有這樣的事,我以為被聲音驚醒了,其實我還睡得好好的,這以後一個小時内我都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我會在睡眠的白幕布上給自己演出各種各樣的皮影戲,睡眠竭力阻撓,但我卻幻覺看到了瘦長的影子。

     ①置于十字架上象征君王權力的标志。

    
的确,有時白天做的事,當睡眠來臨時,隻能到夢中去完成。

    換句話說,先要經過一個改變方向的昏昏欲睡的階段,遵循一條完全不同于我們醒着時所遵循的道路。

    同一件事有兩種不同的結局。

    盡管如此,我們睡眠中生活的世界與現實世界是那樣不同,失眠者首先想到的是要擺脫現實世界。

    他們連續幾個小時閉着眼睛,腦子裡盤旋着和他們睜眼時同樣的想法,一旦發現頭一分鐘出現了一個異常的想法,從表面上看這想法與邏輯規律和現實生活相抵觸,他們就會恢複勇氣。

    這個短暫的”失神”表明睡眠的大門已經打開,也許他們馬上就可以溜進門去,脫離現實感覺,到離開現實多少有段距離的地方歇歇腳,這樣,他們就會或長或短地”美美”地睡上一覺。

    但是,當我們背向現實,接觸到前面幾個龍潭虎穴時,我們也就前進了一大步。

    在這些龍潭虎穴中,”自我暗示”就象巫婆。

    正在準備可怕的食物,使我們想象出各種疾病,或導緻神經官能病複發,并且窺伺着疾病在無意識的睡眠中兇猛發作,好把睡眠打斷。

     離此不遠是花園,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各種不同的睡眠猶如一些花草,默默無聞地生長在這座花園裡:曼陀羅,印度大麻,各種乙醚精,颠茄,鴉片,缬草。

    這些睡眠花遲遲不開,直到那個負有天命的陌生人前來觸動他們一下,它們便綻開出奇麗的花朵,連續好幾個小時在睡眠者身上釋放出一個個睡夢,那郁烈的香味令人驚異萬狀,贊歎不絕。

    花園深處是修道院,窗子全部敞開,不斷地回響着我們在睡覺前學習的功課,隻有到覺醒時才能記熟。

    這時,我們心裡的鬧鐘滴答滴答地響個不停(這是覺醒的預兆),鬧鐘的定時萬無一失,因為我們心裡有牽挂,而當家庭主婦來向我們報告七點鐘時,發現我們已經醒來。

    在這間向睡夢敞開大門的房間裡,睡夢在不倦地工作,使人們忘記了愛情的憂愁。

    有時,這項工作會被一個充滿模糊記憶的惡夢打斷,但它很快又會重新開始。

    我們醒來後,仍然有夢的記憶懸挂在房間那黑漆漆的牆壁上,但這些記憶被黑暗籠罩着,往往要到下午,當一個相似的印象把光線投到它們身上時,我們才第一次看見它們。

    有幾個已變得面目全非,難以辨認,盡管在夢中是那樣的清晰。

    當我們認不出來時,隻好匆匆把它們埋入泥土中,就象埋葬很快就腐爛的屍體或遺骸旁的物品,這些物品已經受到嚴重損壞,即使最高明的修理匠,也難以使它們複原,再派用場。

     栅欄旁是采礦場,深睡到這裡來尋找浸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