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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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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越刮越大,好象就要下大雪似的,冷得使人毛骨悚然,渾身長起雞皮疙瘩。

    我又來到了大街上,跳上一輛小無軌電車,一個軍官從車廂外的平台上愛理不理地向在人行道上對他敬禮的士兵還禮。

    士兵們看上去笨頭笨腦的,臉上象是被冷風塗了層刺目的紅顔色*,這使人聯想起老布勒蓋爾①畫上的快活而貪吃的農民凍得發紫的臉孔;秋天突然一下子變成了初冬,似乎把這個城市向北拉過去了許多。

     ①老布勒蓋爾(1525-1569),佛蘭德斯畫家,生于農民家庭,所作油畫或版畫多反映農村生活和社會風俗。

    
我來到了我和聖盧以及他的朋友碰頭的飯店,隔壁展覽館就要開始的慶祝活動把許多鄉鄰和外地人都吸引到這裡來了。

    旅館的院子通向廚房,廚房裡呈現出淡紅色*的反光,人們在烤雞烤豬,把活蹦亂跳的龍蝦扔進旅館老闆所謂的”不熄的爐竈”中。

    我直接穿過院子時,看見人群擁了進來,這種景象真可以同佛蘭德斯①老畫家們的作品(例如《伯利恒的人口調查》②)中所描繪的景象相比;他們問老闆或他的一個助手接不接待顧客,讓不讓住宿;老闆見有些人看上去不象好人,甯願把他們打發到城裡别的旅館去。

    一個小夥計拎着一隻家禽走了過去,這隻被他揪住脖子的雛雞在他手中亂撲騰。

    在到達我朋友等候我的那間小餐廳之前,先要穿過大餐廳。

    我是第一次從這裡經過。

    我看見侍者氣喘籲籲地端來魚、肥嫩的小母雞、大松雞、山鹬、鴿子等,五顔六色*,熱氣騰騰,豐盛的菜肴使我聯想到那些洋溢着古代純樸風格和佛蘭德斯誇張風格的聖餐畫。

    為了跑得更快,侍者在鑲木地闆上滑行,把那些雞鹬之類的東西都放到一張裝在牆壁上的蝸形腿的大桌子上;它們剛放上桌就立即被剁開,但都原封不動地堆在那裡(因為我進來時許多人都快吃完了),似乎菜肴的豐盛和端菜人的匆忙不是為了滿足顧客的需求,而是一絲不苟地遵照聖經中的描述(但一舉一動的素材卻又取自佛蘭德斯的真實生活),或是出于美學和宗教的考慮,想用食物的豐盛和侍者的殷勤向人們展示節日的熱烈氣氛。

    有一個侍者站在飯廳一端的餐具櫃旁沉思。

    我想向他打聽我們的餐桌安排在哪間屋子,因為隻有他似乎看上去鎮靜一些,能夠回答我的問題。

    我朝他走過去,隔幾步就有一個暖鍋,是為了給晚來的人熱菜用的。

    盡管如此,在餐廳中央,仍然有一個巨大的塑像手中托着甜點心,有時塑像還要用冰雕水晶鴨的雙翼來支撐,而鴨子是每天由一個手藝好的廚師按照地道的佛蘭德斯風格用燒紅的烙鐵刻成的。

    一路上我幾次差點被人撞倒。

    我發現這個侍者很象那些傳統宗教畫中的一個人物,惟妙惟肖地再現了畫中人的面容和表情:塌鼻子,相貌平淡,但純樸憨厚,耽于幻想,并且在别人還沒有猜想到時,他已經隐隐預感到會有神靈降臨。

    此外,或許是因為慶典活動即将來臨之緣故吧,餐廳中除了這個塑像外,又增加了一個天神,完完全全是從天上的小天使和最高天使的隊伍中描摹下來的。

    一個少年音樂天使,一頭的金發,一張十四歲孩童的嫩臉,其實他不是在奏樂,而是面對着一面鑼或一疊盤子在出神,那些比他年長的天使在十分寬敞的飯廳裡穿梭般來回走動,挂在他們身上的象原始人的翅膀那樣的尖形拭巾,随着他們的走動不住地彈奏出顫抖的樂曲。

    我避開那些被棕榈樹帷幔隔開的界線不明的地區–從那裡走出來的仆人猶如從遙遠的九霄雲外下凡的神仙–辟開一條道路,來到聖盧餐桌所在的小餐廳。

    我看見聖盧的朋友已經來了幾個。

    這些向來都和聖盧共進晚餐的朋友,除了個别人是平民外,其他都出身于名門望族。

    而這幾個平民子弟,在中學時代就被貴族子弟當作朋友,貴族子弟主動和他們來往,證明原則上貴族并不與平民對立,哪怕平民是共和國的擁護者,隻要雙手幹淨,到教堂去做彌撒,就能得到他們的信任。

    我初次來這裡晚餐,沒等大家入席,就把聖盧拉到小餐廳的一個角落裡,當着大家的面,但不讓大家聽見,悄悄地對他說: ①舊地區名。

    位于今法國東北部,是十三至十四世紀歐洲最發達的毛紡中心之一。

    十四世紀被法國占領。

    曆史上出過許多著名畫家,上文提到老布勒蓋爾就是其中之一。

    
②伯利恒位于耶路撒冷以南八公裡。

    《新約聖經》稱其為耶稣誕生地。

    《伯利恒的人口調查》為老布勒蓋爾的代表作。

    
“羅貝,選擇這樣的時刻和這樣的地點給您講那件事是不合适的,但一會兒就講完了。

    在軍營裡我總忘了問您,您桌上的那張照片不是德·蓋爾芒特夫人吧?” “怎麼不是?就是我的好舅媽呀。

    ” “瞧,可不是嗎!我真傻,我早就知道了,可就是沒往那上面想。

    我的上帝,您的朋友們該不耐煩了,咱們快講吧,他們在瞧我們呢,要不等下次再講吧,反正沒什麼大事。

    ” “不,您盡管講,讓他們去等好了。

    ” “不能這樣,我得有禮貌,他們太客氣了,再說,您知道,那件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 “您認識她,那個老實的奧麗阿娜。

    ” 就象他說”好奧麗阿娜”一樣,這個”老實的奧麗阿娜”并不表明聖盧把德·蓋爾芒特夫人看得特别好。

    在這種情況下,”好”,”傑出”,”老實”僅僅用來加強”那個”,指一個雙方都認識的人,但因對方不是你圈子裡的人,不知道該同他說什麼。

    ”好”充當冷菜,可以讓人思考片刻,以便找到下文:”您經常看見她嗎?”或”我有好幾個月沒看見她了”或”我星期二去看她”或”她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

    ” “您說那張照片是她的,我太高興了,因為我們現在住在她的公館裡,我聽到許多有關她的聞所未聞的奇事(我不便公開講出來),因此我對她發生了興趣,這是從文學角度講的,您明白這個意思,怎麼說呢,是從巴爾紮克的角度講的。

    您絕頂的聰明,用不着我細說。

    不扯遠了,我問您,您那些朋友對我的教養有什麼看法?” “什麼看法也沒有。

    我對他們說了,您是高尚的人,因此他們比您更受拘束。

    ” “您太好了。

    啊,下面就談正題,我問您,德·蓋爾芒特夫人不會知道我認識您吧,是不是?” “我什麼也不知道。

    從夏天到現在,我還沒有見過她呢。

     從她回巴黎以後,我一直沒有休假。

    ” “因為我要對您說,有人肯定地告訴我,她認為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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