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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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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21她把臉對着他,用手指着羅貝那張抽搐的臉說:”你看,他受不了啦。

    ”她低聲對那位舞蹈演員說,一時的沖動使她變得和暴虐狂一樣殘酷,然而這并不是她對聖盧的真實感情。

     “聽着,最後一次,我向你發誓,一星期後你要後悔死的,你求我來我也不來了,酒杯已經滿啦,你當心點,沒有辦法再挽回了。

    你總有一天要後悔的,那時可就來不及羅。

    ” 也許這是他的心裡話。

    離開情婦他固然很痛苦,但在他後來,與其象這樣在她身邊受罪,倒不如早一點分手的好。

     “親愛的,”他又對我說,”别呆在那裡,我跟你說,你會咳嗽的。

    ” 我向他指了指我身邊的布景,意思是說我動不了。

    他輕輕摸了摸頭上的帽子,對身旁那個記者說: “先生,請您把香煙扔掉好不好,我朋友不能聞煙味。

    ” 他的情婦沒有等他,就朝她的化裝室走去了,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來: “和女人在一起的時候,他那雙小手也象這樣靈巧嗎?”她假裝天真,用做作的動聽的聲音向着舞台深處的那個男舞蹈演員喊道。

    ”你看上去真象個女人,我相信,我跟你就象跟我的一個女朋友一樣,會合作得很好。

    ” “據我所知,這裡并不禁止抽煙呀!有病就該呆在家裡嘛!”記者說。

    南回歸線 男舞蹈演員向女喜劇演員神秘地笑了笑。

     “啊!别說話,你讓我發瘋了,”她對他喊道,”我們以後再約會” “不管怎麼說,先生,您不太禮貌,”聖盧對記者說,他仍然心平氣和,彬彬有禮,仿佛隻是在确認一個事實,在對一次事故作出事後的裁決似的。

     就在這時,我看見聖盧把胳膊舉得高高的,仿佛在給一個我看不見的人打手勢,或者象一個樂隊指揮,因為他剛說完這幾句有禮貌的話,卻舉起手來在記者的臉上掴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中間沒有任何過渡,就象在一組交響樂或芭蕾舞曲中一樣,隻根據琴弓的一個動作,優美的行闆樂曲即刻換成了狂暴的旋律。

     現在,戰争的狂怒接替了外交家溫文爾雅的談話,接替了和平時期的微笑策略,如果你打一記,我還一拳,雙方不打個頭破血流那才怪呢。

    但我不明白(我就象看到兩國之間本來可以通過調整邊界解決的矛盾竟然發展成為戰争,或者看到一個病人僅僅因患肝腫瘤就喪失了生命那樣,感到這極不公正),聖盧剛才說話還帶點兒客氣的意味,怎麼會突然做出同前面那些話毫無關聯的動作。

    這個舉手打人的動作不僅侵犯了人權,而且違背了因果關系的原則。

    然而,在容易沖動的一代人身上,是會exnibilo①做出這個動作來的。

    幸好記者沒有還手。

    這記猛烈的耳光打得他差點兒摔倒,他的臉刷地變白,他猶豫了一下,但沒有把手舉起來。

    至于他的朋友們,有一個很快别過腦袋,假裝專心在看後台一個顯然并不存在的人;第二個裝作眼睛裡掉進了一粒灰塵,使勁地合上眼皮,痛苦地做着怪相;第二個則喊着沖到台下: “我的上帝,我想演出就要開始了,去晚了會沒有位子的。

    ” ①拉丁文,意即:無緣無故。

    
我本想勸一勸聖盧,可我看見他對那個男舞蹈演員生那樣大的氣,怒火都要從他的眼睛裡冒出來了。

    這股怒火猶如骨架,把他的臉頰繃得緊緊的;他内心的激動完全凝固在臉上,他甚至無意使臉部肌肉放松。

    既然是這樣,他就根本不會聽我的話,也不會作出響應。

    記者的三個朋友看見事情已經結束,便回到他的身邊,但仍心有餘悸。

    可是,盡管他們為自己的行動感到慚愧,卻仍然堅持要他相信他們确實不知道剛才發生的事。

    因此,他們一個說眼睛裡掉進了灰塵,另一個說鬧了場虛驚,以為戲就要開始了,第三個則說看見有一個人走過去,長得和他兄弟象極了。

    他們甚至還抱怨,說他不了解他們的心情。

     “怎麼,你沒看見?你眼睛看不清了?” “那就是說,你們是一群膽小鬼,”被掴耳光的記者小聲嘀咕了一句。

     按照剛才虛構的事實,他們應該–但沒有想起來–裝出聽不懂的樣子,然而與邏輯相反,他們喊出了一句在這種場合人們習慣說的話:”啊,你的氣還不小哇,别小題大作了,好象你嘴裡咬着馬嚼子似的。

    ” 上午,我站在長滿白花的梨樹前,突然明白羅貝對”從上帝身邊來的拉謝爾”的愛情是建立在幻夢之上的。

    同時,我也意識到這個愛情确實釀成了痛苦。

    一個鐘頭以來,他不停地受着痛苦的折磨,現在痛苦收縮了,縮回到他的身上,時顯時隐,若有若無地顯露在他的眼睛中。

    聖盧和我,我們離開劇院,在一起走了一程。

    我在加布裡埃爾大街的一個拐彎處稍稍停了一會兒。

    從前,我常見到希爾貝特從那條街上走來。

    我停了一會兒,試圖回顧那些往事。

    我正要”小跑步”去追聖盧,蓦然看見個衣冠不整的先生好象在同他說話,兩人離得相當近。

    我由此推斷,這是聖盧的朋友。

    可是,兩人好象還在繼續靠近。

    突然,我看見一些卵形物體以令人眩暈的速度,占領了聖盧面前的空間,形成一個變化無定的星座。

    這些卵形物體好象是用一隻彈弓打出來的,我看至少有七個。

    然而,這不是什麼彈弓射出的物體,而是聖盧的兩個拳頭。

    拳頭飛快地變換着位置,看起來象是好幾個拳頭做出了一整套完美無缺、煞是好看的動作。

    這陣拳頭的好鬥性*–而不是審美性*–我一上來就從那個衣冠不整的先生狼狽的樣子看出了幾分。

    他張皇失措,颔骨似乎脫開,流了許多血。

    一群人圍上來詢問情況,他撒了謊,沒有講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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