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剛才還是那樣平滑潔淨的臉上,我看到的全是雀斑和高低不平。
一群記者和社交人士象在社交場合那樣抽着煙,聊着天,不停地同人打招呼。
他們是女演員的朋友。
我高興地發現,在他們中間有一個年輕人,戴着黑絨無沿帽,穿着繡球花色*裙子,臉上塗得紅紅的,象是華托①畫冊中用紅鉛筆勾勒的肖像畫;他嘴邊漾出微笑,眼裡閃着藍光,用手掌做出各種優美的動作,輕盈地蹦來跳去,同他周圍那些身穿短上衣和禮服的有理智的人好象不屬于同一類;他象一個精神病人,如醉如癡地追蹤着自己的夢幻,他的夢同周圍人的憂慮毫不相幹,在周圍人的文明形成之前就久已存在,不受任何自然法則的束縛;他就象一隻塗脂施粉的迷途的蝴蝶,張着翅膀,自由自在地在天空布景中間飛來飛去,在上面畫出一幅幅自然樸素的阿拉伯裝飾圖案。
看到此番情景,人們會感到心境恬靜、爽快。
可就在這時,聖盧想象他的情婦對這個正在作最後一次練習、準備登場表演的男舞蹈演員發生了興趣,他的臉刷地沉了下來。
①華托(1684),法國畫家。
多數作品描繪貴族的閑逸生活,他為後人留下大量素描。
“你眼睛可以看着别處嘛,”他-陰-沉地對她說,”你知道這些舞蹈演員還不如一根鋼絲繩值錢,他們最好還是去踩鋼絲,把腰摔斷算了。
待一會兒,他們又要到處吹噓,說你注意他們了。
再說你明明聽見叫你到化裝室去換裝了嘛。
你又該遲到了。
”
這時,有三個先生–三個記者–被聖盧氣乎乎的樣子逗樂了,走過來想聽聽他在說什麼。
因為另一邊正在安布景,我們被擠到他們身上了。
“啊!可我認出他了呀,他是我的朋友,”聖盧的情婦眼睛看着舞蹈演員,嚷了起來。
”瞧他身材多好,你們看他那雙小手,舞得多來勁,一動全身都動了!”
舞蹈演員朝她轉過臉來。
他雖然已化裝成空氣中的精靈,但還看得出人的形體。
他的眸子猶如一條灰色*的霜帶,在染了色*的僵直的睫毛中間顫動、閃光,一縷微笑把他的嘴角咧向兩邊,延伸到他那塗了紅粉的臉蛋上。
接着,為了讨好這個年輕的女人,他開始象小孩子一樣興緻勃勃、惟妙惟肖地把他剛才的手掌動作又做了一遍,就象一個歌唱演員,當我們贊揚他哪首歌唱得好時,他會讨好地把這首歌低聲地再給我們唱上一遍。
“啊!太棒了,簡直和剛才一模一樣!”拉謝爾拍手叫好。
“求求你,我的寶貝,”聖盧傷心地對她說,”别這樣出洋相了,我受不了。
我向你發誓。
如果你再說一句,我就不陪你到化裝室去了,我要離開這裡。
行了别淘氣。
喂,你不要再呆在騰騰的煙氣中,這對你不好,”他把臉轉向我又說,臉上流露出對我的關懷。
自從我們在巴爾貝克相識以來,他總象這樣關心我。
“啊!你走吧,我求之不得!”
“告訴你,我再也不來了。
”
“不敢有此奢望。
”
“聽着,你知道,我答應過給你買項鍊的,隻要你乖一些,可是,既然你這樣對我……”
“哈!你這樣做,我才不感到意外呢。
你給我許了願,我早該料到你不會履行諾言的。
你想炫耀你有錢,我可不象你那樣自私。
我不稀罕你的項鍊。
有人會給我的。
”
“誰也給不了你,因為我讓布施龍替我留下了,他答應除我以外誰也不賣。
”
“一點不錯,你想訛詐我,你事先把什麼都策劃好了。
怪不得人家說馬桑特①的意思是MaterSemita②,這個名字散發出猶太人的臭氣!”拉謝爾在回答中錯用了一個詞源,把”羊腸小道”說成是”閃米特族”③了,民族主義者把這個詞源用于聖盧身上是因為他主張重審德雷福斯案件④。
可是聖盧之所以成為重審派完全歸因于這個女演員(她最沒有資格把馬桑特夫人說成是猶太人了,再說,那些社會人種史學家除了發現聖盧的母親同猶太族的萊維·米爾布瓦家族沾親帶故之外,其他一無所獲)。
”不過,我會有辦法弄到那串項鍊的,請你相信。
布施龍在那種情況下許下的諾言一錢不值。
你背叛了我,布施龍會知道的,有人會出雙倍價錢買他的項鍊。
你放心好了,很快你就會有我的消息。
”
①聖盧的母親是馬桑特伯爵夫人,她反對重審德雷福斯案。
②拉丁文,意即:閃米特人的母親。
③閃米特族在古代指巴比倫人、亞述人、希伯來人和腓尼基人;近代主要指阿拉伯人和猶太人。
④聖盧的情婦拉謝爾是猶太人。
羅貝有一百個理。
但事情總是那樣錯綜複雜,亂七八糟,拿着一百個理的人也許會有一次沒有理。
我不由得回想起羅貝在巴爾貝克海灘時說的那句令人不快但又是無辜的話:”這樣,我就可以控制她了。
”
“關于項鍊,你誤解我的意思了。
我不是瞎許願。
既然你變着法兒要我離開你,我不給你項鍊是理所當然的。
我不明白我怎麼背叛你了。
我哪一點自私啦?怎麼能說我炫耀自己有錢呢?我一直對你說我是個窮光蛋,分文不名。
你這樣認為就錯了,我的寶貝。
我哪一點自私嘛?你明明知道,我唯一關心的就是你。
”
“對,對,你盡管講下去,”她揶揄地對他說,同時做了個表示蔑視的動作,然後把臉轉向那個舞蹈演員:
“啊!他那雙手太不可思議了。
我是女人,但我做不出那樣優美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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