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9)

首頁
    客人叫什麼名字我都知道,可是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做這頂帽子的主人。

     “德·諾布瓦先生真好,”我指了指德·諾布瓦先生對斯萬夫人說。

    ”當然,羅貝·德·聖盧對我說過他是一個瘟神,可是……” “他講得很對,”她回答道。

     我從她的目光中看出,她想起了一件一直向我隐瞞着的事。

    我再三诘問她。

    大概是因為她在這個沙龍裡幾乎舉目無親,很高興有個人同她說話的緣故吧,她把我拉到了一個旮旯裡。

     “德·聖盧想跟您講的肯定是那件事,”她回答我,”不過,您可不要去對他說呵,他會怪我多嘴的,我很想得到他的尊重,我是非常’正派的女人’,您知道。

    最近,夏呂斯在蓋爾芒特親王夫人家裡吃過一次晚飯,我不知道人家是怎樣議論您的。

    德·諾布瓦先生可能對他們說–這是無稽之談,您不要為這煩惱,誰也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兒,誰不知道,狗嘴裡是吐不出象牙來的–說您簡直是一個愛奉承的瘋子。

    ” 我在前面已經談到,我父親的一個朋友諾布瓦先生可能說我是一個愛奉承人的瘋子,我聽後曾驚得目瞪口呆。

    現在,我又知道我從前同諾布瓦先生談起斯萬夫人和她女兒希爾貝特時對她們的癡情,已經傳到我認為是陌生人的蓋爾芒特親王夫人的耳朵裡了,我就更加驚愕。

    我們的言行和态度,同”世界”之間,同沒有直接感覺到我們的言行和态度的人之間,相隔着一個具有無窮滲透力的、對我們說來是莫測高深的環境。

    我們誰都有過這種親身經曆:有些很重要的話,盡管我們渴望它們能廣為傳播(例如對于斯萬夫人,我曾說過許多贊美話,我逢人便講,也不分什麼場合,心想散播了那麼多良種,總有一顆會發芽生根,長出莖葉的),但很快就被掩蓋起來,而且往往是我們自己的意願,因此,我們就更難相信,一句無關緊要的、連我們自己也都忘卻了的話,一句甚至我們從沒說過,而是由另一句話不完全地折射出來的話,會一傳十、十傳百地傳到遙遠的地方,甚至傳到蓋爾芒特親王夫人的耳朵裡,成為諸神在筵席上嘲諷我們的笑料!我們記得做過的事,連我們的近鄰都不知道;我們不記得說過的,甚至從沒有說過的話,卻會在另一個世界引起哄堂大笑!别人對我們言談舉止的印象同我們自己的看法相差那麼遠,還不如一張印壞了的、該白不白、該黑不黑的移印畫更象一張畫。

    再說,沒有印出來的線條很可能是不存在的、但我們渴望看見的東西,相反,我們認為是畫蛇添足的部分恰恰是我們自己的真正面目,但這是我們鼻子底下的東西,所以反而看不見了。

    因此,這張移印畫雖然在我們看來已經面目全非,有時卻具有一張X光照片的真實性*,盡管使人感到喪氣,但很深透,很有用處。

    這并不能使我們認出畫的是我們自己。

    一個習慣對着鏡子自我欣賞漂亮臉蛋和優美身段的人,如果把他的X光片拿給他看,告訴他這幾根肋骨是他的形象,他會懷疑别人搞錯了,就象一個人參觀畫展,在一張少婦的畫像前,看到說明上寫着”卧着的單峰駱駝”,會産生疑惑。

    在我們的自畫像和别人給我們畫的像之間存在着的這種差别,我後來在别人身上也有發現,他們怡然自得、無憂無慮地生活在自|拍的像冊中,但他們周圍卻有許多看來可怕的像片在扮着怪相,他們通常看不見,如果偶然有人把那些怪模怪樣的像片拿給他們看,對他們說:”這就是您”,他們會驚得目瞪口呆。

     要是在幾年前,我可能會高興地告訴斯萬夫人,”為什麼”我對德·諾布瓦先生那樣親切,因為認識斯萬夫人是我的”心願”。

    可現在情況有了變化,我不再愛希爾貝特了。

    再說,我始終也沒能把斯萬夫人和我小時候看見的那個穿玫瑰紅衣服的女人統一起來。

    因此,我和她談起了此刻正萦繞我心頭的那個女人。

     “剛才您看見蓋爾芒特公爵夫人了嗎?”我問斯萬夫人。

     但因為公爵夫人沒有同她打招呼,她就裝着把公爵夫人看作一個毫無趣味、毫不引人注目的人。

     “我不知道,我沒有看清,”她回答說,并且借用了一個英語詞,臉上的表情叫人看了很不舒服。

     可是,我不僅想了解德·蓋爾芒特夫人,而且還想了解所有同她有來往的人,此時此刻,我和布洛克一樣,和那些在談話中不想讨人喜歡,隻想把自己感興趣的問題弄清楚的自私者一樣,為了能正确地想象出德·蓋爾芒特夫人的生活,我不知輕重地向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打聽勒魯瓦夫人。

     “是的,我知道,”她裝出蔑視的樣子回答說,”她是那些傻頭傻腦的木柴商的女兒。

    我知道她現在同很多人有來往。

    但我可以告訴您,我已經老了,不想結識新朋友。

    我過去認識的人中,有許多人是很有趣,很可愛的,因此,我确實認為勒魯瓦夫人不會給我增添新的樂趣。

    ” 德·馬桑特夫人當起了侯爵夫人的伴婦,把我介紹給法芬海姆親王。

    她話還沒有說完,德·諾布瓦先生就跟着給我作起介紹來了,而且言詞非常熱情。

    他大概認為,既然有人給我介紹了,幹脆做個順水人情,向我表示一下禮貌,這絲毫不會損害他的聲譽;或者他認為一個外國人,即使是名流,對法國沙龍不可能了如指掌,他會認為給他介紹了一個上流社會的青年;或者他想行使自己的一個特權,給介紹增添一種大使親自推薦的成份;或者他有仿古嗜好,為了取悅于德國親王,想讓親王殿下重溫古代的禮節:誰要想認識親王殿下,必須有兩個教父當介紹人。

     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覺得應該讓德·諾布瓦先生親口對我說,她不認識勒魯瓦夫人并不遺憾,便大聲說: “大使先生,您說勒魯瓦夫人是不是一點趣味也沒有?是不是比到我這裡來的任何人都遜色*?我不引她來是不是完全正确的?” 或許是想表示獨立自主,或許是累了,德·諾布瓦先生隻是恭恭敬敬地還了個禮,看不出是贊成還是反對。

     “先生,”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笑容滿面地對他說:”有些人可笑極了。

    您信不信?今天有一位先生來看我,他硬說吻我的手比吻一個年輕女人的手還要有趣味。

    ” 我一聽就知道是勒格朗丹。

    德·諾布瓦先生眯縫着眼睛笑了笑,好象吻她的手是一種很自然的欲念似的,不應該責怪産生這種欲念的人,也可以說是一部小說的開場白,他準備用富瓦絲農①或小克雷比伊翁②對堕落的寬容,原諒甚至慫恿這個開場白。

     “年輕女人的手一般畫不出我在這裡看見的畫,”親王指着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沒有畫完的水彩畫說。

     他問她看沒看過方丹·拉都③的花卉畫,剛辦過他的畫展。

     ①富瓦絲農(1708-1775),法國作家,生活放蕩,徜徉于巴黎沙龍,著有色*情小說、詩歌和喜劇。

    
②小克雷比伊翁(1707-1777),法國作家,擅長心理分析,因寫色*情小說而坐牢多年。

    
③方丹·拉都(1836-1904),法國畫家,他的靜物畫和花束深受喜愛。

    
“那些畫是第一流的,正如現在有人說的,它們出自一位高手,一位繪畫能手,&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