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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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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臉塗着白粉準備登場,親自在門口收門票的小醜。

    但我确信她沒有認出我來。

    護林員擅離職守,坐在她身邊同她聊天,他的制服也是綠色*的,和樹木的顔色*很協調。

     “那麼,”他說,”您就老這樣呆下去了嗎?您不想離開?” “我幹嘛要離開,先生?您倒說說看,我在哪裡會比在這裡更好?到哪裡去找這些安逸和舒适?再說這裡人來人往,我自得其樂。

    我把這裡叫做我的小巴黎,我從我的顧客那裡了解到全巴黎發生的事。

    聽着,先生,五分鐘前從這裡出去一個顧客,是一個職位很高的行政官員。

    嗨!先生,”她激動地喊了起來,仿佛–如果護林員假裝懷疑她的論點并且提出異議的話–準備用武力維護她的論點似的,”八年來,您好好聽着,上帝創造的每個星期之中,他每天三點鐘準時到這裡來,總是彬彬有禮,說話從來輕聲細氣,從來不把地面弄髒,他在裡面要呆半個多小時,一面解小手,一面看報。

    隻有一天沒有來。

    當時我沒有在意,可是到了晚上我突然心裡嘀咕:’一天過去了,可是那位先生沒有來,也許他死了。

    ’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因為我對好人總是很留戀的。

    因此,第二天,當我又看見他時,甭提心裡有多高興了。

    我對他說:’先生,昨天您沒事吧?’他對我說,他自己沒什麼事,是他的妻子死了,他心神不定,魂不守舍,因此沒有來。

    當然,他看上去就象婚後二十五年喪妻的人那樣愁容滿面,但他畢竟很高興,因為他又來了。

    我感到他平時的微小習慣被打亂了。

    我盡量給他鼓勁兒,對他說:’您不要自暴自棄。

    還象從前那樣每天到這裡來,這能使您在憂愁中得到一點兒消遣。

    '” “侯爵夫人”接着換上了一種更溫和的語氣,因為她看到花壇和草坪的保護神對她的話深信不疑,沒有提出異議,他的一把劍–看上去更象一把園藝工具–仍然安靜地躺在劍鞘裡。

     “還有,”她說,”我對顧客是有選擇的,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在我叫做’客廳’的地方受到接待。

    您看,這裡難道不象一個客廳嗎?還有花呢!因為我的顧客中有幾個很懂禮貌,他們–不是這個,便是那個–都願意給我捎來一枝美麗的丁香花,茉莉花,或者玫瑰花。

    我最喜歡玫瑰花。

    ” 我們既沒給她帶丁香,也沒有給她送玫瑰,我想她不會對我們有好印象,不禁臉色*赧然。

    為了盡量避免當面–甯願讓她缺席審判–聆聽她對我們的批評,我就朝出口處走去。

    但是,在生活中,受到最熱情接待的不總是手捧美麗的玫瑰花的人,因為”侯爵夫人”以為我等不及了,對我說: “要不要給您開一間小的?” 我表示不要。

     “不要?”她微笑着又說,看上去是誠心誠意的,但我知道,要解手是不管要不要付錢的,但一定要有解手的需要。

     這時,一個衣着很不體面的婦女匆匆走進廁所,看樣子她确實需要解手。

    但她不是”侯爵夫人”世界裡的人,因為”侯爵夫人”用一種冒充上流社會女人的兇相對她說: “全滿了,太太。

    ” “要等很久嗎?”可憐的女人問,她頭上插着黃花,臉憋得通紅。

     “啊!太太,我勸您上别處去吧,因為,您看見了,還有兩個先生在等着呢,”她指着我們–我和護林員–說。

     “再說,我隻有一間能用,其他幾間正在修理……一看這女人的臉就知道她不會付錢,””侯爵夫人”說,”她不是這裡的人,身上很髒,又不懂得尊重别人的勞動,我恐怕要用一個小時才能把女廁所打掃幹淨。

    我才不後悔少收入兩個蘇呢。

    ” 外祖母終于出來了,她在裡面足足呆了半個鐘頭。

    我想她決不會為她的不得體的行為付小費的,于是我先走了,以免”侯爵夫人”可能對她嗤之以鼻時我也被捎帶上。

    我走上一條小徑,但走得很慢,好讓外祖母不費勁地攆上來,同我一起走。

    果然,外祖母很快就攆上來了。

    我以為她會對我說:”讓你久等了,我希望你不至于錯過與朋友的約會”,但她一句話也沒說,我有點失望,不想先開口;我終于擡起頭來看她,我看見她在我旁邊走,頭卻扭向另一邊。

    我怕她又惡心了。

    我仔細地看了看她,發現她走路一颠一颠的,不由得心裡一震。

    她帽子歪斜着,大衣很髒,顯得邋裡邋遢,神情很不滿意,臉漲得绯紅,看上去憂心忡忡,就好象是一個被車撞倒或被人從泥坑中拉上來的人。

     “外婆,我剛才真怕您又惡心了。

    現在好些了嗎?”我對她說。

     她肯定在想,如果不回答我,我一定會感到不安。

     “我聽見’侯爵夫人’和護林員的全部談話了,”她對我說,”簡直是蓋爾芒特和維爾迪蘭小圈子裡的人說話的腔調。

    上帝!那種事竟也能講得如此文雅。

    ”接着,她又認真地引用了一句她的侯爵夫人,也就是德·塞維尼夫人的話: “聽他們說話,我心裡暗想,他們在為我準備愉快的告别會呢。

    ” 這就是她對我說的話。

    她在說這些話時,動用了她的全部智慧。

    她的引經據典的嗜好和對古典作品的記憶,甚至比平時更加用心,象是為了顯示她對這一切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但這些話,與其說是我聽見的,毋甯說是猜到的,因為她的聲音嘟嘟囔囔,牙咬得很緊,用怕嘔吐的理由是很難解釋這個現象的。

     “好吧,”我輕松地對她說,盡量裝得不把她的不舒服看得太認真,”既然你有點想吐,如果你願意,我們就回家去吧,我可不願意帶着一個消化不良的外祖母在香榭麗舍大街上遛達。

    ” “因為你和朋友有約會,我沒敢提出來要回家,”她回答我說,”可憐的孩子!但是,既然你願意,那當然更好。

    ” 我擔心她會發覺她說話時發音有些特别。

    名著閱讀 “行了,”我生硬地對她說,”别再說話了,你會累的,既然你惡心,再講話就不合情理了,要說回到家裡再說吧。

    ” 她憂郁地微微一笑,握住我的手。

    她明白沒有必要再向我隐瞞了,我已經猜到,她剛才心髒病有一次小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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