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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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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們誰都有過這種情況,身體不舒服時,體内的蛋白會驟然增多。

    醫生馬上就會給我們指出來,我們就會覺得體内的蛋白太多了。

    醫生用藥物治愈一種病,會在健康人身上引發十種病(至少誰也不否認這情況時有發生),因為他們反複向您灌輸’您病了’的思想,而這個緻病因子毒性*之大是任何一種細菌所望塵莫及的。

    這種相信自己有病的念頭,對各種性*格的人都能産生作用,而對那些神經質的人影響更深。

    你對神經過敏的人說:’您背後的窗戶開着’(其實關着),他們就會開始打噴嚏;你要是騙他們,說你在他們的菜湯裡放了氧化鎂,他們就會喊肚子疼;如果你讓他們相信,他們的咖啡比平時更濃,他們就會一夜不合眼。

    請您相信,夫人,我隻要看見您的眼睛,聽見您的講話,怎麼說呢?看見您的女兒和外孫(他們和您太象了!),我就知道我在同誰打交道。

    ” “如果大夫允許的話,你外婆也許可以到香榭麗舍大街的一條小徑上坐一坐,就在你小時候常去玩耍的月桂樹叢旁邊。

    ”我母親名義上在對我說話,實際上是在直接征求迪·布爾邦的意見,因為,她的聲音聽上去缺乏自信。

    要是對我一個人說話,她就不會用這樣的語氣了。

    大夫把臉轉向我外祖母,用醫學權威而不是文學家的口氣說: “到香榭麗舍大街您外孫喜歡的月桂樹叢旁坐坐吧,夫人。

    月桂樹叢對您的健康有好處。

    它能驅魔祛邪。

    阿波羅殺死大蛇皮東後,就是拿着一枝月桂進入得爾福斯①的,他想借月桂預防有毒動物的緻命病菌侵入他的肌體。

    您看,月桂樹是最古老、最可敬,我還得加上最美麗–這無論在治療上還是在預防上都有價值–的殺菌藥。

    ”①得爾福斯為古希臘地名。

    據希臘神話記載,阿波羅在這裡殺死大蛇皮東,建造神堂。

     醫生的知識大多是從病人那裡學來的,因此他們很容易認為關于”病人”的這種知識在所有人身上都有,自以為可以向他身邊的病人炫耀他以前從其他病人那裡學到的知識。

    因此,迪·布爾邦大夫就象一個巴黎人同一個鄉下人交談,希望用一句方言使對方大吃一驚那樣,狡黠地微笑着,對我外祖母說:”最厲害的催眠藥對您無可奈何,說不定狂風暴雨倒能使您入睡呢。

    ””恰恰相反,先生,大風絕對讓我睡不着。

    ”可是醫生的氣量很小。

    ”見鬼!”迪·布爾邦皺了皺眉,咕哝一聲,好象有人踩了他一腳,以為我外祖母在暴風雨的夜晚睡不着覺對他是一種人身攻擊。

    他畢竟自尊心不算太強,而且作為”超塵拔俗”的人,他認為不相信醫學是他的責任,因此他很快就恢複了泰然自若的神情。

     我母親竭力想從貝戈特的朋友那裡得到一顆定心丸。

    為了表示支持他的意見,她補充說,我外祖母的一個堂妹得了神經官能症,在貢布雷她的房間裡卧床不起整整七年,一星期隻起來一、兩次。

     “您瞧,夫人,我不知道還有這件事,要不然我會給您舉這個例子的。

    ” “不過,先生,我和她完全不一樣,恰恰相反。

    我的醫生不可能讓我躺在床上不起來,”外祖母說,也許她有點被大夫的理論激怒了,或者她是想把别人對這個理論可能提出的異議先提出來,希望他能反駁,這樣,在他走後,她就用不着再對他的權威性*的診斷産生懷疑了。

     “當然,夫人,精神病,對不起,我的話不好聽,精神病有各種各樣,一個人不可能集中全部症狀。

    您得的不是這一種,而是另一種。

    昨天,我到一家私人神經衰弱病療養院去了。

    在花園裡,我看見一個男子站在一張長凳上,象演雜技似地一動不動,歪着脖子,看上去很吃力。

    當我問他在做什麼時,他沒有動,也沒有回頭,答道:’大夫,我的風濕病很重,而且我很容易感冒,剛才我活動得太厲害了,當我象這樣愚蠢地弄得全身冒熱汗時,我的脖子就會歪倒在我的法蘭絨領子上。

    如果我沒等熱汗退下去就讓脖子離開法蘭絨,我準會得歪脖子病,要不就要得支氣管炎。

    ’的确,他可能得了歪脖子病。

    ’您是一個可愛的神經衰弱病人,您就是這種病人,’我對他說。

    您知道他是用什麼理由向我證明他不是神經衰弱病人的嗎?他說,療養院的病人都有量體重的怪癖,因此,醫生隻得在磅秤上加了把鎖,免得病人一天到晚量體重。

    而他卻與衆不同,他對量體重沒有一點興趣,醫生隻好強迫他上磅秤。

    他因為沒有别人的怪癖而洋洋得意,卻不想一想他也有自己的怪癖,正因為他有自己的怪癖,才沒有另一種怪癖。

    請别見怪,夫人,因為這個怕感冒而不敢扭動脖子的人是當代最偉大的詩人。

    這個有怪癖的可憐人是我認識的人中最聰明的一個。

    别怕人說您是神經質。

    您屬于這個非凡而可憐的家族,它是社會的中堅力量。

    我們所知的偉大的東西全都是神經質的人創造的。

    是他們,而不是其他人創立了宗教,寫出了傑作,世人永遠不會知道他們的功績,尤其不會知道他們在創造時忍受的痛苦。

    我們欣賞美妙的音樂,觀賞美麗的圖畫,享受無數美好的東西,卻不知道作者所付出的代價,失眠、喜怒無常、時哭時笑、荨麻疹、哮喘病、癫痫病,懼怕死亡,而這種懼怕死亡的苦惱要比上述一切苦惱更具有危害性*。

    您可能也有這種苦惱吧,夫人?”他笑咪咪地問我外祖母,”因為您得承認,我進屋時看見您正在心煩意亂。

    您相信自己病了,可能病得很厲害。

    上帝知道您相信您在身上發現了哪一種病的症狀。

    您沒有弄錯,是有症狀。

    神經質具有一種模仿才能。

    無論什麼病它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它模仿消化不良病人的肚脹,孕婦的嘔吐,心髒病人的心律不齊,結核病人的發燒,簡直是真假難辨。

    連醫生都會受蒙騙,病人怎麼能不信以為真呢?啊!别以為我在拿您的病開玩笑,我不了解您的病,就不可能對症下藥。

    要知道,真誠坦白應該是相互的。

    我剛才對您說了,沒有神經官能病,就沒有偉大的藝術家,而且,”他鄭重地伸出食指,又說,”也不會有偉大的科學家。

    我還要說,神經官能病醫生如果自己不得神經官能病,别說是好醫生,就連一般的醫生都算不上。

    在神經病理學中,一個醫生盡管不怎麼說傻話,但他也是一個治愈了一半的神經官能症病人,正如批評家是不再寫詩的詩人,警察是不再行竊的小偷一樣。

    而我,夫人,我不象您那樣自以為得蛋白尿病,我并不神經質地害怕營養,也不怕出門,但我夜裡總怕大門沒有關上,不起來二十多次就不能入睡。

    那家療養院,就是我昨天發現有一個不能轉動脖子的詩人的地方,我去那裡預訂了一個病房,因為,你們可得給我保密呀,當我給别人看病過度勞累而加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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