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意味着被子壓得她難受,而現在卻什麼意思也沒有。
媽媽要我去拿點水和醋來,給外祖母擦額頭。
媽媽認為,隻有水和醋才能解除外祖母的煩躁,因為她見她想把頭發掠開。
可是有人在門口招手叫我出去。
外祖母垂危的消息不胫而走,已傳遍整座房子。
剛才,一個”臨時短工”(在非常時期,為了減輕仆人的疲勞,便臨時雇一些短工幫忙,因此,病人垂危時刻某種意義上有點和過節一樣)為德·蓋爾芒特先生開了門,公爵呆在前廳裡要求見我;想躲也躲不開了。
“親愛的先生,我剛獲悉可怕的消息。
我想握一握您父親先生的手,向他表示慰問。
”
我請他原諒,對他說,在這個時候打攪我父親恐怕不行。
德·蓋爾芒特先生來得太不是時候,就象趕上人家正要去旅行。
但他覺得向我們表示禮貌太重要了,便一葉蔽目,不見其餘,非要進客廳不可。
一般說來,當他決定向某個人表示禮貌時,就一定要把那套禮節全部完成,很少管人家的行李是不是整好,或者棺材是不是備好。
“你們請過迪歐拉富瓦大夫嗎?這可是個大錯誤。
如果你們叫我去請,他看在我的面上一定會來的,他對我什麼也不會拒絕,盡管他曾拒絕過夏爾特爾公爵夫人。
您看,我毫不客氣地淩駕于一位王族公主之上了。
再說,在死神面前人人平等嘛,”他又補充了一句。
他說這句話并不是要我相信我外祖母可以和他平起平坐,而是可能覺得老談他對迪歐拉富瓦大夫的影響和他比夏爾特爾公爵夫人更有優勢,會讓人感到庸俗。
此外,我對他的建議并不感到意外。
我知道,蓋爾芒特一家提起迪歐拉富瓦,就象在說一個無與匹敵的”供貨人”,隻是更尊敬一些罷了。
莫特馬爾老公爵夫人(令人費解的是,每當人們談到一位公爵夫人,幾乎總要加一個”老”字,或者相反,如果是一位年輕的公爵夫人,便以一種在華托①的畫中人物臉上能看到的狡黠表情,在公爵夫人前面加一個”小”字)出身在蓋爾芒特家族,每逢有人生了重病,她總是眨巴着眼睛,幾乎是機械地喊着”迪歐拉富瓦,迪歐拉富瓦”,正如需要冷飲時喊”普瓦雷-布朗施”,需要花式糕點時喊”勒巴代”一樣。
但我不知道我父親恰恰剛請了迪歐拉富瓦大夫。
①華托(1684-1721),法國畫家。
他創造了抒情的畫風,具有現實主義傾向。
多數作品描繪貴族的婬*逸生活。
畫中人物帶有沉思憂郁之感,反映出貴族階級精神上的空虛。
這時,我母親要給外祖母輸氧,左等右等也不見送氧氣袋來,她也到前廳來了,沒料到會在這裡碰見德·蓋爾芒特先生。
我真想把他藏起來。
但是,德·蓋爾芒特先生卻認為,什麼也比不上把他介紹給我母親重要,認為這會使我母親高興,而且,要維護他十全十美的紳士聲譽,非這樣做不可,于是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盡管我連連喊”先生,先生,先生”,就象反抗強||奸那樣自衛着,他仍然把我拉到媽媽跟前,對我說:”如果您能把我介紹給夫人,您的母親,我當不勝榮幸”,他在說”母親”的時候,聲音有點兒變調。
他覺得這對我母親是一種榮譽,不由得做出一個應時的笑容。
我無可奈何,隻好給他作了介紹,他樂得打蹦兒,連忙點頭哈腰,還要把整套禮節表演一遍。
他甚至想同我母親交談,但我母親正悲痛欲絕,叫我快去,顧不上回答德·蓋爾芒特先生的問候。
德·蓋爾芒特先生原以為會受到接待,卻不料一個人被甩在前廳,要不是看見聖盧此刻進來,他就隻好出去了。
聖盧是那天上午到巴黎的,他跑來打聽我外祖母的病情。
”啊!她很好!”公爵快樂地嚷道,一面抓住他外甥的一個紐扣,差點兒把扣子拽下來。
我母親此刻正好又經過前廳,他也不在乎我母親看見。
盡管聖盧的悲痛發自内心,但我認為,如能避免同我見面他隻會高興,因為他對我有抵觸情緒。
他被他的舅父拖走了。
他舅父有要事同他說,差點到東錫埃爾去找他,沒想到可以免走這一趟了,不禁大喜過望。
”啊!要是有人對我說,我隻要穿過院子,就能在這裡找到你,我會以為他在胡說八道。
正如你同學布洛克說的,這夠滑稽的。
”他摟着羅貝的肩膀離開我家時又說:”不管怎樣,大家清楚地看到,剛才我摸到了或者說幾乎摸到了吊死鬼的繩子①,我真走運。
”蓋爾芒特公爵這樣說,不是他缺乏教養。
恰恰相反。
但他是那種不會設身處地為别人着想的人,在這方面他和大多數醫生和殡儀人員很相似,會臨時裝出一副同情的面孔,對你說:”這是痛苦的時刻”,必要時還會擁抱你,勸你好好休息,但過後馬上就把看望臨終病人或參加葬禮看作隻有少數幾個人參加的社交集會了,開始還有所顧忌,但很快就變得輕松愉快,若無其事,眼睛四下張望,想尋找一個可以交談的人,要人們把他們介紹給另一個人,或者建議”坐他們的車回去”。
蓋爾芒特公爵一方面慶幸一陣”風”把他吹到了外甥身邊,但對我母親的冷漠接待–其實非常正常–深以為異,後來他公開說,我母親不讨人喜歡,而我父親卻彬彬有禮,他說她”心不在焉”,甚至聽不見别人對她說什麼,據他認為,她身體欠佳,頭腦不很清楚。
然而,據說他很想把我母親的表現歸因于”當時的情況”,他宣稱,我母親為我外祖母的病情”深感悲痛”。
但是,因為我母親沒有讓他把他的禮節全部做完,他還想補一下,況且他根本不理解媽媽無限悲痛的心情,出殡前一天,他竟問我是不是在設法排解媽媽的憂愁。
①在法語中,吊死鬼的繩子被認為是吉祥物。
那天,外祖母的一個妹夫來了。
他是教士,我從沒見過他。
他給在奧地利的教會會長發電報告假,破例獲得批準。
他内心極度悲傷,在床邊頌讀祈禱文和沉思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