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又一次提到了德·盧森堡先生的名字,土耳其大使夫人乘機叙述說,他那位年輕妻子的祖父(因經營面粉和面制品生意發了大财)邀請他吃飯,他回信拒絕了,并在信封上寫了”磨坊主德·某某先生”,祖父回信中寫道:”您沒能來吃飯,我很遺憾,您要是來了,我親愛的朋友,我就可以讓您好好陪陪我了,因為這是小聚會,飯桌上隻有磨坊主、他的兒子和您。
”我覺得,這個故事不僅不堪入耳,因為我知道我親愛的德·納索先生道德高尚,決不會在給妻子的祖父寫信時稱呼他”磨坊主”,何況,他知道自己是他的繼承人;而且,頭幾個字就顯得愚蠢之極,因為磨坊主這個稱呼放的位置太醒目,不會不使人聯想到拉封丹寓言的标題。
但是愚蠢統治着聖日耳曼區,居心不良又使愚蠢變本加厲,因此在場的人都覺得祖父的回擊”恰如其分”,認為祖父比孫女婿更聰明,因而立即信任地宣布,他是一位傑出的人物。
夏特勒羅公爵利用這個故事,叙述了我在咖啡館聽到過的關于”大家都上床睡覺”的故事。
他剛開了個頭,剛講到德·盧森堡先生要德·蓋爾芒特先生當着他妻子的面起床,公爵夫人就打斷他的話頭,抗議道:”不,他是很可笑,但還沒可笑到這個地步。
”我深信,有關德·盧森堡先生的傳說一概都是謊言,每當那些演員或證人在編故事,我深信總會有人出面辟謠。
但我不知道德·蓋爾芒特夫人的辟謠是考慮到事實,還是出于自尊。
不管怎樣,自尊心最後還是向惡意讓步了,因為她又笑着說:”不過,我也受到過一次小小淩辱。
他邀請我下午去吃點心,想讓我認識盧森堡大公夫人,他在給他姑媽的信,就是這樣高雅地稱呼他的妻子的。
我在給他的回信中,對我不能應邀表示了遺憾,并且說:’至于你那位打引号的盧森堡大公夫人,請你轉告她,如果她要來看我,我每星期四下午五點以後都在家’。
後來,我又受到了一次淩辱,我在盧森堡的時候,打電話找他,開始說殿下就要進膳,後又說殿下剛進完膳,兩小時過去了,他就是不來聽電話。
于是,我換了個辦法。
我說:’請您讓納索伯爵聽電話’。
這下可觸到了他的痛處,他立刻跑來了。
”大家都被公爵夫人的故事和其他類似的故事逗得哈哈大笑,也就是說,我确信這些都是謊言,因為盧森堡-納索是我所遇見的最聰明、最善良、最機靈,坦率地說,也是最完美的人。
以後的事會證明我是對的。
我應當承認,德·蓋爾芒特夫人說了那麼多話诽謗德·盧森堡先生,但也有一句是中肯的。
“他不總是這樣,”她說,”他是後來才失去理智,才以為自己是童話故事中的國王的。
從前他并不傻,即使在他訂婚那會兒,她也總是用一種相當有趣的方式談起他的婚事,仿佛這對他是一種出乎意料的幸福:’這真象童話故事,我應該坐着華麗的四輪馬車駛進盧森堡’,他對他的德·奧内桑叔叔說。
他叔叔(你們知道,盧森堡很小)回答他:’我怕你坐華麗的四輪馬車進不來。
我勸你還是乘山羊車’。
納索聽了非但沒生氣,而且還是他第一個把這件事講給我們聽的,别人還沒笑,他就先笑了。
”
“奧内桑機智幽默,很象他的母親,他母親姓蒙修。
奧内桑身體很不好,真可憐。
”
幸虧話題轉到了奧内桑身上,否則,對德·盧森堡先生枯燥乏味的惡語诽謗還要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
德·蓋爾芒特公爵解釋說,奧内桑的曾祖母是瑪麗·德·卡斯蒂利亞·蒙修的姐妹,而瑪麗是迪莫萊翁·德·洛林的妻子,因此,也是奧麗阿娜的舅媽。
這樣,談話又回到系譜上來了,可那位愚蠢的土耳其大使夫人卻在我耳邊悄聲說:”您好象很受德·蓋爾芒特先生重視,可得當心哪!”我要她作解釋:”我是說,他這個人可以把女兒托付給他,但不能把兒子托付給他。
不用明說,您也會懂的。
”然而相反,如果說曾有一個男人對女人懷有狂熱的和專一的愛的話,那就是蓋爾芒特公爵。
但是,大使夫人最相信錯誤和謊言,這對她好比是生存的空間,離開它們,她就寸步難行。
”他的弟弟墨墨對他的惡習很擔心。
順便說一句,因為别的理由(他看見她從不打招呼),我對墨墨很反感。
他們的嬸母維爾巴裡西斯夫人也感到很不安。
啊!我崇拜她。
她是一位聖人,是舊時代貴族的典範。
不僅道德高尚,而且謹慎持重。
她和諾布瓦大使天天見面,仍稱呼他先生。
順便說一句,德·諾布瓦先生給土耳其留下了美好的記憶。
”
我一心想聽德·蓋爾芒特先生談家系,就沒有答理大使夫人。
他談的家系并不都很重要。
從他的談話中。
我知道了各種意外的聯姻,其中有與低門第的聯姻。
這種聯姻不乏魅力。
例如,在七月王朝時期,蓋爾芒特公爵和弗桑薩克公爵分别娶了一位著名航海家的兩個如花似月、美貌動人的女兒,她們成為公爵夫人後,土洋結合,既有異國平民女子的妩媚,又有路易-菲利浦治下法國貴婦的風韻,産生了意想不到的妙趣。
再如,路易十四親政時期,有一位諾布瓦娶了莫特馬爾公爵的女兒,我本以為諾布瓦這個姓氏問世不久,暗淡無光,誰知在遙遠的路易十四時代就受到莫特馬爾家族光輝的照耀,被精雕細琢,煥發出一枚紀念章的美。
況且,從這種聯姻中得到好處的,不隻是那個不見經傳的姓氏。
另一個光華燦爛已經使人習以為常,這種平淡無奇的新姿反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就象看習慣了畫家的彩色*像,偶爾看到他的黑白畫像,反會産生最深的印象。
這些名字在我頭腦中變換着位置,時上時下,忽左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