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一個與他人無異的家夥的平淡無奇的外表上,那用密寫墨水書寫的、至今不露真迹的古希臘人珍愛的性*格謎底暴露出來了,他們隻要回想在生活中,有多少次險些做出蠢事,就完全會明白,他們周圍的世界,一開始就辦裸裸地暴露在眼前,把千百種僞裝一一剝掉,而人愈有教養,便愈善于掩飾。
比如有那麼一個男人,在他那張毫無個性*的臉上,人們根本就看不出他就是某女人的兄弟,未婚夫或者情人,正要張口罵她”好一隻母老虎!”時,萬幸的是,旁邊有人給他們咕噜了一句,他們咽回了已溜到嘴邊的那個倒黴字眼。
于是,就象粉牆上顯現出Mané,Thècel,Pharès①的字樣,立即出現這樣的議論:他就是那個女人的兄弟,未婚夫或情人什麼的,不該當他的面說她”母老虎”。
單就這一新的觀念便會引起一系列的重新組合,過去對她家其他成員的看法有的會取消,有的會收回,從此得到全面的調整補充。
德·夏呂斯先生身上盡管附着另一個人,使他與衆不同,就象那個半人半馬的神,那個與男爵合二為一的人,我卻一直沒有發現。
現在,抽象的東西具體化了,他一旦被識破,便馬上喪失了隐身能力,德·夏呂斯先生搖身一變,來了個脫胎換骨,面貌全非,以緻不僅他那富于變化的音容,而且過去與我時起時伏的交往,總之,至此我一直鬧不明白的一切,一下子全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就好比有一行文字,若把字母拆開打亂,不能說明任何意思,可如按正常詞序重新排列,便表達出某鐘思想,更也不易忘卻。
①據《聖經》記載,巴比倫伽勒底國國王伯沙撒一日大宴群臣,飲酒時,忽見有人手指顯現出來,在粉牆上書寫了這幾個詞,經請預言家但以理解釋,那文字講巴比倫國末日已到,全國将分裂給理代人和波斯人。
此外,我現在終于明白了,剛才見德·夏呂斯先生從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家出來時,我為何覺得他酷似女人:真是個十足的女人!他這類人,不象看上去那麼矛盾,他們的理想是富有男子氣概,原因就在于他們天生的女人氣質,在生活中,他們隻是在外表上與其他男子沒有差别;每人的眸子平面都凹雕着一個身影,絕無例外,它銘刻在人們藉以觀察宇宙萬物的眼睛裡,可在他們那一類人的眼睛裡,銘刻的不是仙女的倩影,而是美男的形象。
他們這些人始終處于詛咒的重負之下,不得不靠自欺欺人和背信棄義過日子,因為他們也清楚,他們的那種欲|望實在可恥,會受到懲罰,因此不可告人,然而正是這一矛盾給人創造了最為甜密的生活樂趣;他們不得不背棄自己的上帝,因為即使是基督徒,一旦他們出庭受審,便落成了被告,而面對着基督,且以基督的名義,他們必須為自己的一生幾乎都受到诽謗而極力辯解;他們是失去母親的孤兒,一生中,他們不得不對自己的母親撒謊,甚至直到為母親合上雙眼的最後一刻;他們是無情無義的朋友,雖然他們的魅力往往得到普遍承認,觸動了不少人的情感,雖然他們的心底常常是善良的,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然而,那種借助謊言得以苟延殘喘的關系稱得上為友情嗎?一旦内心萌發出信賴與真誠的沖動,便會厭惡地唾棄這種關系,除非有幸碰上一個為人公道,甚至富于同情心的人,但是,這種人往往會被習慣心理引入歧途,甚至把公開的罪惡視作情愛,雖然這種情愛與他格格不入,就象有的法官,出于原罪和種族本性*所造成的種種原因,比較容易懷疑、指控同性*戀者殺人,猶太人叛逆。
但是–我剛才概述了第一種觀點,諸位可以看到,這一觀點後面将得到修正,而且如果不為了那些耽于幻想,憑想象看待一切的人揭穿其中的矛盾,這一觀點定會令他們勃然大怒,至少根據這一觀點看,情況如此–他們雖是情人,可情愛的可能性*幾乎拒他們在門外,愛戀的希望給他們以力量,擔當形形色*色*的風險,忍受各式各樣的孤寂,因為他們的情之所鐘恰是個男人,而這個男人毫無女人的特征,不可能性*欲倒錯,因此也不可能對他們産生愛情。
倘若他們用金錢買不來真正的男子漢,倘若他們不被幻想所驅使,把出賣肉體的同性*戀者錯當作真正的男子漢,那結果必然就是他們的欲|望永遠得不到滿足。
他們的名聲岌岌可危,他們的自由煙雲過眼,一旦罪惡暴露,便會一無所有,那風雨飄搖的地位,就好比一位詩人,前一天晚上還備受各家沙龍的青睐,博得倫敦各劇院的掌聲,可第二天便被趕出寓所,飄零無寄,打不到睡枕墊頭,象參孫①推着石磨,發出同樣的感歎:
兩性*必将各自消亡
①《聖經》中的人物,是位力大無比的勇士。
有遭受巨大不幸的日子裡,受害者會受到大多數人的同情,就好比猶太人全都傾向德雷福斯,但一旦不再倒黴,他們甚至再也得不到一絲憐憫–有時被社會所不容–遂被同類所唾棄,暴露無遺的真實面目引起他人的厭惡、在明鏡中原形畢露,鏡子反照出的不再是美化他們真相的形象,而是把他們打心眼裡不願看到的各種醜态和盤托出,最終使他們醒悟,他們所稱其為”愛”的玩藝兒(他們玩弄字眼,在社會意義上把詩歌、繪畫、音樂、馬術、禁欲等一切可以扯上的東西全稱其為自己所愛)并非産生于他們認定的美的理想,而是禍出于一種不治之症:他們酷似猶太人(唯有少數幾位隻願與同種族的人結交,嘴邊總是挂着通用的禮貌用語和習慣的戲谑之言),相互躲避,追逐與他們最勢不兩立,拒絕與他們為伍的人,寬恕這些人的無禮舉動,被他們的殷勤讨好所陶醉;但是,一旦遭到排斥,蒙受恥辱,他們便會與同類結成一夥,經曆了類似以色*列遭受到的迫害之後,他們最終會形成同類所特有的體格與精神個性*,這些個性*偶爾也惹人高興,但往往令人讨厭,他們在與同類的交往中精神得以松弛(有的人在性*情上與敵對種族更為貼近,更有相通之處,相比較而言,表面看去最沒有同性*戀之嫌,盡管這種人盡情嘲諷在同性*戀中越陷越深的人們),甚至從相互的存在中得到依賴,因而,他們一方面矢口否認同屬一夥(該詞本身就是莫大的侮辱),而另一方面,當有的人好不容易隐瞞了自己的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