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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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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不準是否受到邀請,并不急于前往參加蓋爾芒特府上的晚會,于是獨自在外閑逛,可是,夏日似乎并不比我更着急逝去。

    盡管已經九點多了,它還在協和廣場流連忘返,給魯克爾索方尖碑罩上一層玫瑰果仁糖的外表。

    接着,它又改變了方尖碑的色*彩,将之轉變為另一種物質,其金屬感之強,緻使方尖碑變得不僅更珍貴,而且顯得更細薄,更柔軟。

    人們想象着也許可把這一瑰寶扭彎,或許早已有人把它微微彎曲了。

    月亮已懸挂在空中,宛如一瓣小心剝淨的桔子,盡管表面稍有點兒損傷。

    再過數小時,它也許就會變成一彎铮铮金鈎。

    一顆可憐的小星星孤零零地蜷縮其後,獨自去陪伴着這輪寂寞的冷月,然而,月亮更富于勇氣,一面保護着自己的朋友,一面向前行進,仿佛手持勢不可當的武器,高擎着東方的象征,揮動着自己那把奇妙的金鈎大刀。

     在蓋爾芒特親王夫人府邸門前,我遇到了夏特勒羅公爵;我不再記得,半小時前,自己還一直惶惶不安,擔心–它不久又要困擾着我–不請自來。

    人們往往會有這類擔心,可有時一時分心,把危險丢諸腦後,事後很久才回想起當時的惶恐心境。

    我向年輕的公爵道了安,鑽進了府邸。

    可這裡,我必須先交待一點情況,雖然微不足道,卻有助于理解不久就要發生的事情。

    約翰·克裡斯朵夫 這天晚上,有個人一如既往,深深思念着夏特勒羅公爵,可卻不知公爵到底是何許人。

    此人就是德·蓋爾芒特夫人的門子(當時稱”傳呼”)。

    德·夏特勒羅先生遠談不上是親王夫人的至愛親朋–僅僅是一位表兄弟而已–他平生第一次受到她沙龍的接待。

    十年來,公爵的雙親與她一直不和,最近半個月,才重歸于好,這天晚上,他們因事不得不離開巴黎,故派兒子代表他們夫婦赴會。

    可是,幾天前,親王夫人的門子在香榭麗舍大道與一年輕人相遇,覺得他長相迷人,雖想方設法,卻未能弄清其身分。

    這倒不是因為那位年輕公子不客氣大方。

    門子挖空心思,對這位年紀輕輕的先生所表示的阿谀逢迎,他反都一一領受了。

    但是,德·夏特勒羅先生既冒冒失失,也謹小慎微;他愈弄不清與他打交道的是誰,便愈不肯公開自己的身分;倘若他知道了對方的底細,也許會更害怕,盡管這種恐懼并無道理,他始終不露真相,隻讓對方把自己視作英國人,但他待門子如此大方,深得門子的歡心,門子渴望與他再次相會,滿懷激*情,追根問底,可公爵對他的種種提問,隻答了一句話:IdonotspeakFrench。

    ”①就這樣,兩人一直走完了加布裡埃爾大街。

     ①英語,意為:我不會講法語。

    
雖然蓋爾芒特公爵毫無顧忌–因其表兄弟的母親的門第之故–裝模作樣,似乎在蓋爾芒特-巴維埃爾親王夫人的沙龍裡找到了點古弗瓦西埃府的陳迹,但是,此沙龍的安排,在社交圈裡可謂獨此一家,令人耳目一新,據此,大家普遍認為這位夫人具有獨創精神,聰慧過人。

    晚宴後,不管随後進行的交際晚會場面多大,蓋爾芒特親王夫人的府上,,來賓被分成苦幹小圈子,需要時,自可轉過身來。

    親王夫人走去帶頭就座,仿佛有選擇地坐入其中的一個小圈子,以顯示此舉的社會意義。

    而且,她大膽地指名道姓,把另一小圈子的成員吸引過來。

    比如,若要提醒德達伊先生注意–他自然高興–另一圈子的德·維爾米夫人,她坐的位置正好讓人看到她的後背,她的脖頸兒有多漂亮,親王夫人便毫不猶豫地提高嗓門:”德·維爾米夫人,德達伊先生正在欣賞您的脖頸兒呢,他可是個大畫家呀。

    ”德·維爾米夫人心領神會,這分明是直接邀她參加交談,便以其平素騎馬養成的靈巧動作,絲毫不打擾身旁的賓客,慢悠悠地把座椅轉動四分之三圈,幾乎正對着親王夫人。

     “您不認識德達伊先生?”女主人問道,對她來說,對方聽她招呼,靈巧而又難為情地轉動座位還不夠。

    ”我不認識,可我熟悉他的作品。

    ”德·維爾米夫人回答道,畢恭畢敬,姿态動人,顯得十分得體,令衆人羨慕不已,同時,她向那位打了招呼、但并未正式介紹給她的著名畫家悄悄地緻以敬意。

     “來,德達伊先生,”親王夫人說,”我來把您介紹給德·維爾米夫人。

    ”于是,德·維爾米夫人象方才向他轉過身那樣,動作靈敏地給《夢》的作者讓座。

    這時,親王夫人便将另一把座椅拉到自己面前;确實,她喊德·維爾米夫人不過是找個借口,以便離開第一個小圈子,她在此已度過十分鐘的規定時間,接着再到第二個圈子露個面,同樣賜給十分鐘。

    隻用三刻鐘,所有小圈子便都受到她的光顧,每一次似乎都是即興生情,欣然而至,可真正的目的則是想充分顯示出”一位貴夫人”是多麼自然地”善于接人待物”,可眼下,晚會的賓客才開始陸續到來,女主人坐在離進口不遠的地方,上身筆直,神态傲然,近乎皇家氣派,兩隻眼睛以其熾烈的光芒熠熠閃亮,身旁,一邊是兩位容貌并不俊俏的殿下,另一邊是西班牙大使夫人。

     我在幾位比我早到一步的客人後排着隊。

    對面就是親王夫人,毫無疑問,她的花容玉貌并非是我對這次晚會記憶猶新的唯一因素,值得回憶的東西何其多。

    可女主人的這副臉龐是多麼完美無瑕,仿佛是軋制而就的一枚紀念章,美麗絕倫,為我保留了永恒的紀念價值。

    若在晚會的前幾天遇到她邀請的客人,親王夫人通常總是說:”您一定來,是吧?”似乎她非常渴望與他們交談。

    但恰恰相反,一旦客人來到她的面前,她對他們卻無話可說,也不起身歡迎,隻是一時中斷與兩位殿下及大使夫人的閑聊,表示感謝:”您來了,太好了。

    ”這并不是她真的認為客人前來赴會是表示一番心意,而是為了進一步表現她的盛情;謝罷,遂又把來賓打發到客流中去,補充道:”德·蓋爾芒特先生就在花園進口處,您去吧,”讓來客自行參觀,不再打攪她。

    對有的賓客,她甚至沒有一句話,隻給他們露出兩隻令人贊歎的缟瑪瑙眼睛,仿佛他們隻是來參觀寶石展覽似的。

     在我前面第一個進府的是夏特勒羅公爵。

     已在客廳的賓客對他笑臉相迎,競相握手問候,公爵忙着一一還禮,卻沒有發現門子。

    但門子一眼便認出了他。

    此人的身分,門子曾多麼渴望有所了解,過一會兒,他就要弄個一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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