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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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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了。

    門子請問兩天前相遇的”英國人”尊姓大名,以便禀報,内心感到的不僅是激動,而是怨恨自己冒昧、失禮。

    他似乎覺得自己就要向衆人(然而人們卻覺察不出異常)公開一個秘密,可如此唐突,要當衆揭露,真是罪過。

    一聽見來賓回答是”夏特勒羅公爵”,他感到驕傲極了複了鎮靜,對他的徽章圖案了解得八九不離十,急忙主動補充對方過分自謙的身分,大聲通報:”夏特勒羅公爵殿下大人到!”聲音中既有職業門子的铿锵有力,又有至愛親朋的柔情蜜意。

    可現在,輪到能報我了。

    我隻顧細細打量女主人,可她還沒有看見我,我未多考慮眼前這位門子的職權,對我來說,此人的職權着實可怕–盡管害怕的原因與德·夏特勒羅先生的不一樣–門子全身披黑,活象個獄卒,身邊簇擁着一幫奴仆,身着最為悅目的号衣,一個個身強力壯,時刻準備擒拿擅自闖入府邸的外人,把他轟出去。

    他問了我的姓名,我象個任人捆綁在木砧上的死刑犯,不由自主地告訴了他。

    他立刻威嚴地揚起腦袋,不等我開口央求他小聲點兒–以便萬一我真的未受邀請,可以保住面子,若是應邀而來,也不失蓋爾芒特親王夫人的體面–他早已用足以震塌府邸穹頂的力量,唱出了那幾個令人心悸的音節。

     傑出的赫胥黎(其侄兒目前在英國文學界占有決定性*地位)說過這麼一件事,他手下的一個女病人怎麼也不敢再去上流社會,因為就在人們彬彬有禮請她入席的座位上,她往往發現已經坐着一位老先生。

    她心裡清楚,不是那引她入席的動作,就是那席上坐着的老先生,兩者必有一個是幻影,因為别人決不可能指給她一個已被占用的席位。

    可是,為了治好她的病,赫胥黎硬要她再去參加晚會,她一時猶豫不決,覺得受不了,心裡折騰開了,不知人們對她親熱的表示是否确有其事,或是自己受虛無的幻覺的指引,在衆目睽睽之下坐到一位有血有肉的老先生膝上去。

    她一時拿不定主意,内心痛苦萬分。

    但是,比起我此刻的苦惱,也許就遜色*多了。

    一聽到轟響起我的姓名,仿佛是一場滅頂之災的先聲,為了顯出我内心笃笃定定,沒有半點犯疑,我不得不擺出一副堅定的神态,向親王夫人走去。

     當我行至距她幾步之遙的地方,她使發現了我,這征兆使我的擔心化為烏有,不再害怕自己是一次-陰-謀詭計的迫害對象,她不象見到其他賓客時那樣,坐着一動不動,而是擡起身子,向我迎來。

    瞬息間,我終于象赫胥黎的病人,舒心地歎了口氣,當她打定主意坐到座椅上去後,發現席位是空的,終于明白了那位老先生是個幻影。

    親王夫人笑容可掬,上前與我握手。

    她一時站立着,賜我以殊榮,恰如馬萊伯一節詩的最後一句所雲: 天使起立,向他們示以敬意。

     她為公爵夫人尚未抵達表示歉意,仿佛她不在場,我會感到無聊。

    為了向我道這聲日安,她竟握着我的手,風度翩翩地圍着我旋轉一周,我頓時感到被她掀起的那股旋風裹挾而去。

    我簡直以為,她當即要對我大開恩典,如同一位領舞女郎,贈我象牙頭手杖或一隻手表。

    可實際上,她什麼也沒有給我,仿佛她方才不象在跳波士頓舞,而象是聽了貝多芬的一段至聖的四重奏,擔心打亂了那雄壯的樂聲,頓時停止了交談,或不如說壓根兒就沒有開始談過,看到我進來後仍然容光煥發,隻告訴我親王在什麼地方。

     我離開了她,再也不敢接近,感到她對我絕對無話可說,這位身材颀長、美貌絕倫的婦人象多少傲然走上斷頭台的貴夫人一樣高尚,不敢獻給我蜜裡薩酒①,隻是誠心誠意地對我重複已經對我說過兩遍的話:”親王就在花園,您去吧。

    ”可是,若到親王身邊去,這就意味着内心的疑慮将以另一種方式重新困擾着我。

     ①一種藥酒,對醫治眩暈症有特效。

    
不管怎交談聲,他正在與剛剛結識的西多尼亞公爵閣下誇誇其談。

    人們往往可從對方的公開主張摸透其心思,而德·夏呂斯先生和德·西多尼亞先生則從各自的惡習中很快嗅出了對方的怪癖,對他倆來說,一到交際場合,共同的癖好就是口若懸河,乃至不容對方插話。

    正如一首著名的十四行詩所雲,他們很快判斷出這毛病不可救藥,于是拿定主意,當然不是偃旗息鼓,停止高論,而是各唱各的調,絲毫不理會對方說些什麼。

    就這樣,組成了這混亂的聲響,象在莫裡哀的劇中,幾個人同時在講述不同的事情,嘈雜一片。

    男爵嗓門宏亮,成竹在胸,肯定自己能占據上風,蓋過德·西多尼亞有氣無力的聲音,可後者并不因此而氣餒,一旦德·夏呂斯先生停下喘口氣,這間歇馬上便充斥了那位西班牙大貴人我行我素,嗚噜噜持續不斷的低聲細語。

    我本來很想請求德·夏呂斯先生把我引薦給蓋爾芒特親王,可我擔心(有諸多理由)他會生我的氣。

    我的所作所為對他真太忘恩負義了,一來我再次使他的殷勤落空,二來自那天夜晚他親親熱熱送我回家以來,我對他一直沒有絲毫表示。

    不過,我并無先見之明,把就在這天下午我剛剛目擊的絮比安與他之間發生的那個場面當作托詞。

    我那時對此并無絲毫的懷疑。

    确實,前不久,我父母責備我手懶,遲遲沒有動筆給德·夏呂斯先生寫幾句話,以表感激之情,我反倒大發雷霆,怪他們逼我接受有損體面的主張。

    不過,隻是因為我怒不可遏,想說句他們最不中聽的話,才報以如此謊言。

    事實上,我絲毫沒有懷疑男爵大獻殷勤會隐藏着任何肉欲的,甚或情感的企圖。

    我把那件事情純粹視作荒唐行為,一五一十全告訴了我父母。

    然而,有時未來就居留在我們身上,我們卻不知道,我們原以為是撒謊的戲言恰正切中了即将出現的現實。

     我對德·夏呂斯先生缺少感激之情,他對此無疑會寬大為懷。

    可令他惱火的,是我今晚竟出現在蓋爾芒特夫人府上,猶如最近在他表姊妹家頻頻露面一樣,我的出現似乎在無聲地莊嚴宣告:”唯有通過我,方可跻身這些沙龍。

    ”這是個嚴重的過失,也許還是個不可補贖的罪過,我沒有往深裡多想。

    德·夏呂斯先生深知,他的嗷嗷雷嗓門,專用以對付不對他言聽計從,或他恨之入骨的人,在許多人眼裡,已經開始變作雷卡通了,再也無力将任何人驅逐出任何地方。

    可是,也許他還以為,他的能量雖已減弱,仍不失其威力,在類似我這等涉世不深的青年眼裡,雄風猶存。

    因此,選擇他在這次盛會上為我幫忙,我覺得很不适宜,因為僅僅我在場似乎就構成了對他自命不凡之架勢的諷刺與否定。

     這時,我被一個相當俗氣的人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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