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挨了過去:”我想最後跟您說一句話。
”她有些氣惱,傲慢地問道:”還有什麼話?”他擔心她臨行前突然改變主意,不去蒙福爾-拉莫利:”由于德·聖德費爾特的緣故,也為了不讓她傷心,我才沒有鬥膽跟您提這件事,可既然您已經準備不去她府上,那我可以告訴您,我為您感到高興,因她府上流行麻疹!””啊!我的主啊!”奧麗阿娜大聲道,她平時就害怕得病,”可對我來說,這病根本沒有關系,我已經得過一次了。
一個人一生不可能出兩次麻疹。
””那是醫生的話,可我見過有人甚至得過四次麻疹。
反正,您現在已經知道内情。
”至于他自己,别說這麻疹純系捏造,就是真的染上此病,卧床不起,他也決不甘心錯過等待已久的聖德費爾特盛會。
他将為在盛會上看到衆多風雅之士而欣喜!但更大的樂趣是親眼看看遊園會辦糟的景況,尤其痛快的,是可以大大自我炫耀一番,吹噓自己如何與上流雅士交往,同時又誇大其辭或者憑空捏造,悲歎遊園會辦得糟糕不堪。
局外人
我利用公爵夫人換座的機會,站起身子,想去吸煙室打聽斯萬的消息。
”拔拔爾跟我講的這些話,您一句也不要信。
”她對我說,”小莫萊決不會去那兒湊熱鬧的。
他們跟我們扯這些事,隻不過是為了吸引我們。
他們不接待任何來訪,也從沒有得到哪方邀請。
連他自己也承認:’我們倆孤單地呆在自己家中。
’他老愛說’我們’①,不象國王稱孤道寡,而是包括他的妻子,我不用多問。
可我了解得一清二楚。
”公爵夫人添了一句。
我和她迎面遇到了兩位年輕人,他們相貌英俊,但又不完全相像,可繼承的卻是同一位婦人的美。
這是蓋爾芒特公爵的新歡德·絮希夫人的兩個兒子。
他們身上都閃爍着母親絕倫之美的光輝,但每個人繼承的美卻不相同。
德·絮希夫人把自己莊重的豐姿遺傳給了其中一位,富有男性*氣概的軀體,配以優美的線條,母子倆都長着大理石般光潔的雙頰,白裡透紅的肌膚近乎橙紅色*,富有珍珠的光澤;而另一個則繼承了希臘人的天庭、線條優美的鼻子、雕像般的脖頸和秋波無際的眼睛。
就這樣,由女神平分兩份的禮物造成了他們倆迥異的堂堂儀表,發人深思暢想,究其美貌的原因,卻在他們身外,據說是他們母親的主要表征化成了兩具不同的軀體:一具是她的身段和膚色*,另一具是她的目光,就象瑪爾斯和維納斯隻不過是朱庇特力量和美貌的化身。
他們兄弟倆對德·蓋爾芒特先生無比敬重,稱他”是我們父母的一位好友”,不過,長兄還是認為不向公爵夫人緻意為妥,他知道公爵夫人對他母親抱有敵意,至于何種原因,也許并不清楚,因此一見我們,他便輕輕把頭扭了過去。
做弟弟的總是效法長兄的舉止,因他生來愚笨,而且眼睛近視,不敢有個人主見,于是按照哥哥的扭頭角度,纖毫不差地歪過頭去,兄弟倆一前一後,悄然無聲地向娛樂室溜去,活脫脫兩個寓意畫中的人物。
①法語”nous”為第一人稱複數,但表示謙稱時則可取代第一人稱單數。
我剛走到娛樂室,便被西特裡侯爵夫人攔住,她雖然風韻猶存,但已差不多是啟齒露沫的人了。
她出身相當高貴,東尋西覓終于如願以償,與德·西特裡先生結成了引人注目的姻緣,西特裡的曾祖母就是奧馬爾-洛林。
可是她生就一副容不得人的性*格,心滿意足沒有多久,便讨厭起上流社會的人來,但又不絕對排斥交際生活。
在晚會上,她不僅對所有人都冷嘲熱諷,而且一奚落起人來總是那麼粗野,連高聲大笑也不足以解嘲,往往免不了從嗓子眼裡發出噓叫:”啊!”她指着德·蓋爾芒特夫人對我說,德·蓋爾芒特夫人剛剛離開我,但走得已經相當遠:”她竟然會過着這種生活,令我感到震驚。
”說這話的是位為異教徒不能自覺服從真理而震驚、憤慨的女聖人,還是一位巴不得殺人的無zheng府主義分子?反正這種斥責橫豎都不在理。
首先,德·蓋爾芒特夫人”過的生活”與德·西特裡夫人相差無幾(除憤怒之外)。
德·西特裡夫人驚詫的是公爵夫人竟然能作出如此犧牲:參加瑪麗-希爾貝的晚會。
必須承認,在特殊場合,德·西特裡夫人十分喜歡親王夫人,再說親王夫人也确實善良,她也善于讨親王夫人的歡心,參加她的晚會。
為了參加今天的晚會,她取消了一位女舞蹈演員的約會,她認為這位演員富有天賦,本來約好來向她傳授俄羅斯舞蹈的奧秘的。
德·西特裡夫人看見奧麗阿娜向這位或那位賓客道安,肺都快氣炸了,她這樣并無道理,其另一原因是德·蓋爾芒特夫人身上顯出了同樣摧殘着德·西特裡夫人的疾病的征兆,盡管病情要輕得多。
再說,大家都知道她生來就落下了這種病根。
最後,德·蓋爾芒特夫人比德·西特裡夫人更聰慧,本來更有權利表現這種不容他人的虛無主義(不僅僅限于上流社會),然而确實不假,人的有些品質往往有助于容忍他人的缺點,而不自視甚高,拿他人的缺陷作笑柄;一個真正大智大勇的人通常比一個傻瓜還更不注意他人蠢不蠢。
對公爵夫人的才智,我們已經作了相當詳細的描繪,大家足以相信,即使談不上聰明過人,但至少可以說不乏才智,能靈活運用(象個翻譯家)不同的句法形式。
然而,德·西特裡夫人似乎一無這方面的長處,毫無資格去鄙視與她素養相差無幾的人們。
她總覺得他人都蠢,但在她的言談和書信中,與那些被她如此藐視的人相比,她反而顯得才智低下了。
此外,她具有無比強烈的破壞欲,在她幾乎斷絕與上流社會交往的那段時間,她自己尋覓的那種種樂趣無一例外地遭受到她那可怕力量的摧殘,離開了晚會去參加音樂會,她馬上就會說:”您喜愛聽這種玩藝兒,所這種音樂?啊!我的主,這要因時而論。
可這該是多麼煩人!啊!貝多芬,讨厭的老胡子!”對瓦格納,弗朗克,德彪西,她甚至都不屑說一聲”老胡子”,而隻是象剃須匠,輕蔑地用手往臉上一刮,不屑一顧。
頓時,讨厭一事成了讨厭一切。
”漂亮的東西都是那麼讨厭!啊!那些油畫,簡直讓您發瘋……您說的在理,寫信是多麼煩人啊!”末了,她會向您宣稱,生活本身就是象刮胡子一樣煩人的玩藝兒,真弄不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