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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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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哪兒找來這種比喻。

     娛樂室或吸煙室裡,地面飾有彩色*圖案,擺着三腳座椅,神像和動物像凝視着您,司芬克斯靜蹲在座椅扶手上,尤其是那張大理石或瓷釉桌面的大桌子飾滿富有象征意義的符号,多少有點模仿伊特魯立亞和埃及藝術的風格,我第一次去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府上用晚餐時,公爵夫人曾跟我談起這間屋子,不知是否她那番話起了作用,反正這間屋子給我造成了巫術室的印象。

    靠近那張光芒閃爍的占蔔桌旁的一把座椅上,端坐着德·夏呂斯先生,他不觸摸任何牌,對周圍發生的一切無動于衷,自然也沒有發現我剛剛進了屋,看他那副神态,恰似一位巫師,正集中所有意志力量和一切推理能力在占蔔。

    他不僅酷似阿波羅神殿裡高坐在三腳座椅上的女祭司,兩隻眼睛幾乎從臉上鼓了出來,而且他的神機妙算工程要求他停止一切最簡單的動作,為了不受任何幹擾,他(如同一位不解開難題誓不罷休的計算家)把剛剛叼在嘴上的雪茄煙擱在身旁,再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抽一口。

    看到他對面座椅扶手上靜蹲着的兩位神衹,人們也許會以為男爵正在試圖解開司芬克斯之謎,要不就是在解一位年輕的奧狄浦之謎,這位活着的奧狄浦正坐在那把座椅上玩牌。

    不過,德·夏呂斯先生如此聚精會神試圖解開的,實際上并不是人們平常鑽研的摩爾幾何圖形,而是由年輕的絮希侯爵的臉部線條組合而成的圖案。

    德·夏呂斯先生面對這個圖案是多麼專心緻志,它簡直象個菱形詞,象個謎語,抑或象道代數難題,而他禅精竭虛,極力争取解開謎底或列出公式。

    在他面前,雕刻在十戒闆上的那些難解的符号和圖案猶如一部巫書,即刻就要給老巫師以靈感,占蔔出那位年輕人的命運向何方向發展。

    突然,他發現我正打量着他,便擡起腦袋仿佛從夢中醒來,對我微微一笑,滿臉漲得通紅。

    這時,德·絮希夫人的另一個兒子來到那位正在玩牌的兄弟身旁,看他打牌。

    當德·夏呂斯先生從我嘴裡得知他倆是親兄弟時,他對同一家庭卻創造了如此輝煌、迥然而異的傑作贊歎不已,喜形于色*,難以掩飾。

    倘若男爵獲悉德·絮希-勒迪克夫人的這對兒子不僅同母,而且同父,他準會欣喜若狂。

    朱庇特的子女各不相似,這是因為他最先娶了墨提斯為妻,本該與她生育智子賢童,然而先後又與忒彌斯,歐律諾墨,涅摩辛涅和勒托結為夫妻,最後又與朱諾成婚。

    可是,德·絮希夫人的兩個兒子卻是同一位生父,又繼承了母親的美貌,但兩人的美卻各不相同。

     我終于看到斯萬走進了屋子,心中一陣高興,屋子很大,所以他一開始并沒有發現我。

    我欣喜中又交織着憂傷,也許别的賓客感受不到這種憂傷的滋味,但是在他們的内心深處一種類似驚愕的感覺油然而生,因死亡逼近而造成的種種料想不到的古怪模樣把他們吓呆了,拿俗話說,死神已經在斯萬的臉上出現。

    在場的人們驚懼得幾乎到了失禮的地步,驚愕中又摻雜着好奇和殘酷,既坦然又不安地反躬自省(同時含着Suavemarimagna。

    ①與mementoquiapulvis②,羅貝爾也許會這麼說),就這樣,所有目光嚯地全都投向他的那張臉,隻見他兩頰被病魔折磨、摧殘得深深凹陷下去,好似正在虧損的下弦月,除了某一角度–無疑是斯萬自我審視的那一角度–之外,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的面頰都瘦得皮包骨頭,唯因視覺之誤才給人造成豐實的假象。

    也許是因為他雙頰消失,再也不能縮小鼻子的比例,或許是因為動脈硬化症這一毒蛇象酗酒一樣造成他鼻子通紅,或象服嗎啡後使之扭曲變形,反正斯萬那隻醜陋的鼻子在過去那張讨人喜歡的臉上還不怎麼顯眼,如今卻顯得奇大,鼓鼓的,紅紅的,看那鼻子,與其說是位好奇的瓦魯爾人,毋甯說是個希伯萊老人。

    再說,也許在這彌留人世的最後日子裡,種族的因素使他身上出現了更為明顯的種族生理特征,同時也增強了與其他猶太人團結一緻的道德感,斯萬似乎在自己整整的一生中,忘卻了這一團結精神,但是,緻命的痼疾,德雷福斯事件,反猶太人宣傳,接二連三的打擊,最終喚醒了他的團結精神。

    有不少猶太人,雖然都很精明,而且也都是上流社會的貴人,但在他們身上卻同時潛藏着兩個人,一位是蠻者,一位是先知,如同生活在劇中,等待着适應自己生活的某一特定時刻,适時亮相。

    斯萬已經邁入先知之年。

    誠然,由于備受病魔的折磨,他臉上已經失去了整塊整塊的組織,好似一塊正在溶化的冰團,大塊大塊的碎冰跌落下來,他整個兒模樣已經”大變”。

    但是,與我相比,他的變化确實太大了,令我不勝驚訝。

    這位堂堂的男子漢,不同凡響,且又素有教養,我過去與他相逢,絕對沒有産生過絲毫的厭惡感,如今我怎麼也不明白,當初為何會把他看得如些神秘,以緻他在香榭麗舍大街一露面,我便緊張得心髒怦怦亂跳,不好意思挨近他那件絲綢内裡的披風;每次來到他這位大人物生活的房間門口,舉手叩門時,我内心都不可避免地感到極度混亂與恐懼。

    然而,所有這一切不僅從他的住所,而且也從他身上統統消失了,與他交談的念頭也許會令我歡悅或使我感到厭惡,但無論如何再也影響不了我的神經系統。

     ①拉丁語。

    意為”即使你在風平浪靜的海上”。

    
②拉丁語,意為”别忘了你不過是塵埃”。

    
從這天下午–總共才過了幾個鐘頭–我在蓋爾芒特公爵的書房見到他之後,他的變化多麼大啊!他莫非真的與親王發生了争執,受了驚?這種疑問大可不必。

    對一個病情極為嚴重的病人來說,隻要讓他稍出點力,就會給他造成過分勞累。

    他本來就渾身無力,一遇到晚會上這麼個悶熱勁,他的面孔便變得不成樣子,宛如熟透的梨子或開始變質的牛奶,用不了一天,顔色*便發青。

    此外,斯萬的頭發已經稀落,拿德·蓋爾芒特夫人的話說,該請皮毛加工師傅來整修一番,那頭發看上去象用樟腦油浸過一般,而且浸得糟糕極了,我正要穿過吸煙室找斯萬說話,可不巧,一隻手恰在這時在我肩頭拍了一下:”你好,我的小寶貝,我在巴黎逗留了四十八小時。

    我上你家去了,他們告訴我你在這兒,我舅母有幸看到我參加她的晚會,還多虧你呢。

    ”原來是聖盧。

    我向他大大贊美了一番這座宮邸如何如何漂亮。

    ”對,堪稱曆史名勝,可我覺得呆在這裡讓人心煩。

    我們不要到我舅父帕拉墨得斯身旁去,不然,我們會被纏住的。

    莫萊夫人(眼下正得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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