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病人,聽我們談論自己的事時,自然心不在焉,無精打采,可突然聽到提起他所患的那種疾病,就引起了他的興趣,甚至聽得興緻勃勃。
親王夫人就是這樣,一旦我對她說”正好,德·夏呂斯先生告訴我……”,她便立即将放松了的注意力缰繩重新拉緊。
有一次,我當着她的面說德·夏呂斯先生眼下對某某女性*情意正濃,我驚奇不已,發現親王夫人的眼裡迸射出異樣的光芒,在眸子裡忽閃一下,瞬息即逝,仿佛劃了一道精神突然失常的印迹,因為我們的談話不知不覺打動了對方的心思,那秘而不宣的心緒不用言語加以表述,而是從被我們攪亂了的心靈之海底上升到瞬息即變的目光水面。
倘若說我的話激起了親王夫人的感情漣漪,可我的确沒有考慮到起作用的是何種方式。
況且不久之後,她主動和我談起德·夏呂斯先生,而且幾乎毫不隐諱。
她雖然也提到極個别人對男爵的風言風語,但被她一概視為無中生有,惡意中傷。
不過,她還說:”我認為,一個女人,要是愛上了帕拉墨得斯那樣的大才子,那需要有相當遠大的目光,足夠的獻身精神,才能忍受,理解,順其自然,尊重其自由、愛好,一心一意為他遣憂解難。
”然而,德·蓋爾芒特夫人盡管如此閃爍其辭,卻天機畢露,暴露了她極力粉飾的到底是什麼,其手段與德·夏呂斯先生不時使用的伎倆如出一轍。
眼下,有的人尚弄不清有關傳聞對夏呂斯是否純屬污蔑,我曾多次聽見夏呂斯向這些人表白:”我呀,一生坎坎坷坷,無論是盜賊還是國王,各種各樣的人都見識過,形形色*色*的美,我也都追求過,應該承認,相比之下,我對盜賊還偏愛一些……”通過這番他自以為巧妙的話,對無人懷疑确曾流傳過的風言風語予以否定(抑或出于興趣,出于利弊的權衡,出于真實性*的考慮,想為真理作出一份唯他認為微薄的貢獻),他消除了一些人對他的最後幾分懷疑,但也使另一些尚未産生懷疑的人對他打上了最初幾個問号。
殊不知窩藏罪中最為危險的莫過于罪犯思想中的窩藏過失本身。
由于他心裡總惦記着有這種過失,所以,他難以設想過失本身往往鮮為人知,難以設想純粹的謠言多麼容易被人輕信;反過來,他也難以明白,在他自以為無可指摘的講話中,在他人看來,卻不打自招出了某種程度的真相。
再說,他若千方百計守口如瓶,那他不管怎樣,都是大錯特錯了,因為在上流社會中,沒有得不到支持、縱容的惡癖,曾有過這樣的事:一旦知道兩姊妹相愛并非出于姊妹之情,那城堡裡就會忙亂一番,重新安排,以便讓兩姊妹同床共枕。
然而,使我突然察覺到親王夫人私情的,是一樁特殊的小事,在此不想多說,因為此事與另一個傳聞有關,聽說,德·夏呂斯先生甯可得罪王後,也不肯失約于理發師,理發師得給他做頭燙發,是給一位公共汽車檢票員看的,在此人面前,德·夏呂斯先生亂了方寸,六神無主。
不過,為了講清親王夫人的私情,還是談一談是哪樁心事打開了我的眼睛。
那一天,我獨自與親王夫人坐在馬車上。
經過一家郵局時,她讓車子停下。
這天出門,她沒有帶貼身仆人。
隻見她半遮半掩地從手籠中掏出一封信,動身下車,想把信丢進信筒。
我想阻攔她,可她微微躲閃了一下,這時,我們倆便馬上全都明白了,她動身下車前的舉動明顯是在保護秘密,反倒洩露了天機,而我竟加以阻攔,有礙于她保守秘密,實在不太知趣。
她首先恢複了鎮靜。
但是,她還是滿臉绯紅,把信遞給我,我不敢不接,可往信筒丢信時,無意中瞥見此信是寫給德·夏呂斯先生的。
現在再回過頭來,繼續談首次赴親王夫人府上參加晚會時的情況。
蓋爾芒特公爵夫婦領着我,急于離去,我便去向親王夫人告辭。
不過,德·蓋爾芒特先生還是想親自與兄弟告别。
德·絮希夫人站在一扇門下,不失時機地告訴公爵,說德·夏呂斯先生對她和對她兒子和藹可親。
兄弟如此親熱待人,實屬平生第一回,這使巴贊深受感動,喚醒了那沉睡難以經久的骨肉之情。
我們向親王夫人話别時,巴贊雖沒有特意向德·夏呂斯先生緻謝,但執意向他表露了内心的一片深情,或許是實在難以自已,抑或是希望男爵牢記,象此晚的這般姿态,兄弟自然不會熟視無睹,就好比有人用糖果獎賞用後腿直立逗人的小狗,讓狗牢牢記住,隻要用後腿直立,就可得到這般甜頭。
”嗳!小弟,”公爵攔住德·夏呂斯先生,深情地擁抱着他,說道,”從大哥面前走過,怎麼連小安也不道一聲。
我見不到你了嘛,梅梅,你不知道這讓我多挂念。
我翻過去的一些家信,一下子就找到了可憐媽媽的信,那一封封信對你多麼溺愛啊。
””謝謝,巴贊。
”德·夏呂斯先生回答道,聲音哽咽,隻要提到母親,他每每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動之情。
”你該下下決心,允許我在蓋爾芒特為你置幢房屋。
”公爵繼續說。
”看見兄弟倆這般親熱,真高興。
”親王夫人對奧麗阿娜說。
”啊!我覺得世上象這樣的兄弟找不出幾對。
我日後一定邀請您和他來做客。
”親王夫人向我許諾道,”您和他相處不錯吧?……唉,他們到底能有什麼說不完的話。
”她聲音不安地添了一句,因為她實在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每看到德·蓋爾芒特先生與兄弟談論過去時的那份高興勁頭,她總不免産生幾分醋意,原因是隻要涉及往昔的事情,德·蓋爾芒特先生往往有意避開妻子一點。
她感到,當兄弟倆高高興興挨在一起,她再也難以抑制内心的好奇,迫不及待湊到他們身邊去時,他們對她的到來并不滿意。
可這天夜晚,除了這一習慣産生的醋意之外,還平添了另一分妒心。
原來,德·絮希夫人将實情告知了德·蓋爾芒特先生,說他兄弟如何如何親熱,希望他向兄弟緻謝,同時,蓋爾芒特夫婦的忠實好友也認為應該把情況通報公爵夫人,說他們看見她丈夫的情婦與她丈夫的小弟單獨呆在一起,這使德·蓋爾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