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尤其您從此徹底明白了,我當初之所以會堅持不同的看法,那是因為我當時對判決的依據沒有絲毫的懷疑,這對我來說又是一種寬慰。
我這人一旦有了疑問,所希望的便隻是一件事:糾正錯誤。
’我老實向您承認,蓋爾芒特親王的這席話使我深受感動。
如果您與我一樣,對他頗為了解,知道他下如此決心該要付出多大勇氣,那您定會對他肅然起敬,他也受之無愧。
再說,對他的思想觀點,我并不大驚小怪,他那人的禀性*是多麼耿直!”
斯萬忘了就在這天下午,他對我說過與之相反的話,他說對德雷福斯這一事件所持的觀點通常受到傳統意識的制約。
隻不過他認為聰明才智應另當别論。
因為在聖盧身上,正是聰明才智戰勝了傳統意識,使他成了德雷福斯派的一員。
然而他剛才已經看到這一勝利是短暫的,聖盧又轉入了另一陣營。
因此,他現在認為起作用的是心靈的正直,而不是他不久前以為的聰明才智。
實際上,我們事後總會發現,我們的對手堅持自己的立場自有一定道理,并非因為他們那樣行事可能正确,同樣,有人之所以與我們持相同的觀點,那是因為聰明才智或正直禀性*起了推動作用,若他們品質低下,不足以起到作用,那便是聰明才智促動的結果,若他們缺乏洞察力,那便是正直的禀性*起了作用。
現在,斯萬不加任何區别,凡觀點與他一緻者,他一律都認為是聰明人,如他的老朋友蓋爾芒特親王和我的同窗布洛克,在此之前,他一直把布洛克撇在一邊,如今居然又邀請他共進午餐。
斯萬把蓋爾芒特親王是德雷福斯一派的事透露給了布洛克,引起了他極大興趣。
”應該要求他在我們為比卡爾請願的名單上簽名;簽上他那般顯赫的姓氏,準會産生巨大影響。
”但是,斯萬的内心深處了除了擁有猶太人特有的強烈信念之外,還摻有上流社會人士的圓滑與穩重,這在他身上已經根深蒂固,如今要擺脫為時已晚,他拒不允許布洛克給親王寄請願書,哪怕是裝出自發寄去的。
”他決不會簽名的,切勿強人所難。
”斯萬重複道,”他繞了千萬裡,好不容易向我們靠攏,多可喜呀。
他對我們可以大有用處。
如果他在您的請願書上簽上名,那他在他的那幫親朋好友中的信譽必受到影響,會因我們受到懲罰,這樣一來,他也許還會後悔吐露了真情,以後再也不說知心話了。
”而且,斯萬自己也拒絕簽名,他認為這未免太希伯來化了,免不了會造成不良後果。
再者,即使他支持案件重新審理的有關行動,他也絕不願意參與反軍國主義的運動。
他胸佩在此之前從未戴過的勳章,這枚勳章是他在70年作為血氣方剛的國民别動隊員榮獲的,他還在遺囑上追加了一條,與他先前的遺囑條文相悖,要求逝世後向他的榮譽勳位團騎士勳位銜緻以軍禮。
此舉招來了一大群騎士勳位獲得者,把貢布雷教堂的周圍擠得水洩不通,想當初一想到戰争的前景,弗朗索瓦絲每每為他們的前途傷心落淚。
總而言之,斯萬拒絕在布洛克的請願書上簽名,以至于盡管許多人把他看作是一位狂熱的德雷福斯分子,但我的同窗卻認為他熱情不高,受民族主義思想毒害甚深,是個民族主義分子。
斯萬沒跟我握手就走了,因為在客廳裡,他的朋友太多了,免得一一握手告辭,可他對我說:”您該來看望一下您的女友希爾貝特。
她真的長大了,變了,您興許都認不出她了。
她該會多麼高興啊!”我已經再也不愛希爾貝特。
對我來說,她猶如一位死者,對她久久哀悼之後,便把她遺忘了,即使她死而複生,也再不能在一個人生活中占有位置,因為這個人的生命已不再屬于她了。
我再無欲|望去看望她,甚至再也不願向她表明我并不是非要見她不可,想當初我愛她之時,我曾每日暗暗發誓,一旦不再愛她,就對她明言相告。
為此,對希爾貝特,我隻得裝模作樣,似乎恨不能與她見面,隻因意外情況,”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把我拖住了,确實,至少因為造成了某種後遺症的緣故吧,一旦我無意去擺脫意外的情況,卻偏偏出現意外,我非但沒有對斯萬的邀請持慎重态度,反而堅持讓斯萬應允把情況原原本本地向他女兒解釋清楚,是因為意外情況纏住了我,使我無法脫身去看她,以後恐怕還不能去看望她。
我執意強求,直到斯萬答應後,才放他離去。
”此外,我等會兒一回家就給她寫信。
”我補充說,”可您得向她講明白,這封信準會讓她大吃一驚,一兩個月後,我就可騰出身來,到那時,她肯定會吓得渾身哆嗦,因為我要經常去您府上,甚至跟以前一樣頻繁。
”
讓斯萬走之前,我又提醒他保重身體。
”噢,不,還沒有糟到這個程度。
”他回答我說,”不過,正如我告訴您的,我已經相當疲乏,我已作好思想準備,一切聽天由命。
隻是我得承認,若要死在德雷福斯案件了結之前,實在難以瞑目。
那幫混賬無賴個個詭計多端。
我毫不懷疑,他們最終會被打敗,可他們勢力很強,處處有後台。
事情往往會功敗垂成啊。
我多麼想多活幾天,看到德雷福斯恢複名譽,與比卡爾上校見上一面。
”
斯萬走後,我又回到大客廳,蓋爾芒特親王夫人就在裡邊,那時,我還真沒意識到我有一天會與她如此難舍難分。
開始,她對德·夏呂斯先生的愛戀之情尚未被我察覺。
我隻發現男爵對蓋爾芒特親王夫人不抱任何敵意(而他的敵意不足為怪),對她一如既往,也許比以往還更添幾分親熱,可打從某個時期起,每當有人談及親王夫人,他總滿臉-陰-雲,顯得悶悶不樂。
在他希望一起聚餐的好友名單上,再也不提她的名字。
在此之前,我确實聽上流社會一個心懷惡意之徒說過,親王夫人與以前判若兩人,愛上了德·夏呂斯先生,可我認為這純屬荒唐的诽謗,感到氣憤。
我詫異地發現,當我談及自己有關的事時,如果德·夏呂斯先生中間插話,親王夫人的注意力便會繃得更緊,好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