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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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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一感覺的休止中,音猶未盡,福音才得以在我心頭久久回蕩。

     向阿爾貝蒂娜道清原委之後,我心頭獲得了平靜,于是我又盡可能多地在母親身邊生活。

    她總愛充滿柔情地跟我談起外祖母還年輕時的那段時光。

    在外祖母彌留之際,我曾給她的末日蒙上一層層悲切的-陰-影,母親擔心我為此而内疚,往往主動地回憶我上學時給外祖母帶來的歡樂歲月,而在此之前,他們一直向我隐瞞這些歡悅的往事。

    我們又談了貢布雷。

    母親對我說,至少在貢布雷那段時間,我常常讀書,并說在巴爾貝克,若我不工作,也該讀書才是。

    我回答道,正是為了使自己腦中經常浮現出貢布雷的往事,讓自己的身旁置放着美麗的彩繪小碟,我樂意重讀《一千零一夜》。

    象當初在貢布雷時那樣,我每次過生日,母親總送書給我,但為了讓我喜出望外,她往往悄悄地送上書來,這一次也一樣,她秘密地給我弄來了《一千零一夜》的兩個法譯本,一個是加朗的,另一個出于馬德呂斯之筆。

    母親看了看兩個版本,希望我多讀加朗的,但又害怕影響了我,一來因為她向來尊重思想自由,擔心弄巧成拙,幹涉了我的思想活動,二來她總抱有這麼一種想法,覺得作為一個女人,她既缺乏必要的文學修養,也不該單憑自己對某種讀物的好惡臆斷一位年輕人該閱讀什麼書。

    有時偶爾讀到有的故事,主題傷風敗俗,表達佶屈聱牙,會令她十分反感。

    但究其原委,主要原因在于她不僅把外祖母生前用過的首飾别針、晴雨兩用傘、外套、德·塞維尼夫人的書等視為聖物,還把外祖母的思維方式和語言習慣當作聖物珍藏起來,不管遇到何種情況,她總要思索一番,想想我外祖母該會發表什麼觀點,看來,她毫不懷疑,外祖母準會對馬德呂斯的譯本加以譴責。

    她回想起在貢布雷,有次去梅塞格裡斯那一邊漫步之前,我在閱讀奧古斯丁·梯也裡的書,平常,外祖母無論對我散步,還是對我讀書都甚為滿意,可看到這本書名與”繼而墨洛溫統治”那半句詩有關,好不惱火,所謂墨洛溫①(Merover),叫”墨洛維格”(merowig),她從不說”加洛林王朝人”(Carolingiens),而叫”加爾洛王朝人”(Carlovingiens),并堅持不渝。

    最後,我跟母親談起了外祖母對布洛克為荷馬史詩中的神祗取的希臘名字持的種種看法,據勒貢特·德·利爾說,哪怕最普通不過的玩藝兒,布洛克也一律采用希臘語拼寫,将之視作一項神聖的義務,并認為這是文學才華之體現。

    比如,若在一封書信中需要提及來賓在他府上飲的是名副其實的仙露(necGtar),這”仙露”一詞,他決不會按法文拼寫,而準會把詞中的”C”改成”K”,寫作(nektar),并借機對拉馬丁的姓名取笑一番。

    然而,既然對她來說,不見”奧德修斯”和”米涅瓦”原名的《奧德賽》不成其為《奧德賽》,那麼,當她在《一千零一夜》的封面上看到書名已經面目全非,外祖母該會說些什麼呢?譯本的封面上,再也看不到與她習慣拼讀一緻的、永遠為世人熟知的Shererazade(天方夜譚)和Dinarzade(迪納薩德)等字樣,書中,一經更名,如果敢冒昧将”更名”一詞用于穆斯林故事的話,富有魅力的哈裡發(Calife)和強大的諸神(Genies)便幾乎認不出其本來的面目,因其原名分别為”Kbalifat”與”Gennis”。

    不過,母親還是把兩個譯本都給了我,我告訴她,等我累到懶得出門散步的時候,我就讀這兩本書。

     ①墨洛溫(?-458),撒利克法蘭克人國王,墨洛溫王朝因其而得名。

    
但是,這樣的日子并不多見。

    阿爾貝蒂娜及其女友常常與我”結幫”而行,象過去那樣到懸崖頂或去瑪麗-安托瓦内特莊園一起品嘗點心。

    不過,阿爾貝蒂娜有時也給我莫大的樂趣,對我說,”今天,我想單獨和您呆一會兒,兩人在一起一定更美。

    ”遇到這種時刻,她每每表白她要做的事何其多,當然也無需一一彙報,并說那些朋友用不着老跟着我們,可以自己去漫遊、聚餐,不避免她們再找着我們,我們倆可以象情人那樣,雙雙去巴加代爾或歐朗十字架農莊,那夥人決想不起到那兒去找我們,她們也從來不去那兒,準會死死呆在瑪麗-安托瓦内特,希望我們出現。

    我記得當時天氣悶熱,農莊的小夥子冒着太陽在勞作,額頭上不時落下一顆晶瑩的汗珠,猶如蓄水池中的滴水,而毗鄰的”果園”裡,熟透的果子也從樹上往下掉,汗水在灑,果子也在落。

    這些日子隐藏着一位不曾露面的女子的奧秘,直至今日仍不失為我有幸獲得的愛情中最為實在的一部分。

    那是一位别人跟我偶然提起,我萬萬沒有想到的女子,她隐居在一家偏僻的農莊,我得去那兒見她,如果碰巧那個星期天氣溫暖,我定會打亂整個星期的約會,欣然前往,與她結識。

    我雖然知道如此的氣候與約會并非她所安排,僅僅是誘餌而已,而且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新鮮玩藝,但我卻心甘情願上鈎,而它也确實有足夠的力量把我緊緊鈎住。

    我深知,若在城裡與這位女子相遇,且又碰上個冷嗖嗖的天氣,我很可能渴望得到她,但卻不會伴有浪漫的情思,不可能萌發戀情;可是,由于環境的變化,愛戀之情一旦占據了我的心,那它決不會失卻其熾烈的成份–隻是更令人心酸,就好似我們在生活中漸漸發現我們心愛的人占有的位置愈來愈小,那新的愛情,我們本希冀它能天長日久,但卻随着我們生命本身的縮短而縮短,最終而消失,這時,我們對她們的情感就會變得憂傷。

     巴爾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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