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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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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我這趟牢,指點我該在哪一站下車,去乘坐從拉斯普利埃派出接站的馬車。

    格朗古爾是東錫埃爾過後的第一站,由于停靠時間很短,我沒有到站就提前立在車門口,多麼擔心看不見戈達爾或他發現不了我。

    擔心純粹多餘!我确實未曾想到小圈子根據同一的類型,把所有”常客”塑造到何等相象的程度;他們都身著氣派的晚禮服,在月台等車時,隻要憑着他們的某種神态和目光,很快就可認出他們,他們一個個都帶着某種自信、風雅和随意的神态,那目光穿過平民百姓的擁擠人群,猶如越過一片曠野,任何東西都不屑一顧,但卻密切窺視着某個在前一站上車的常客的到來,為即将開始暢談而閃閃發亮。

    一起聚餐的習慣在小團體成員的身上打下了這一選擇的标記,唯在他們人數衆多,濟濟一堂時,這一标記在他們身上才不怎麼突出,他們在旅人的群體中–布裡肖稱之為”群畜”–隻不過組成了一個較為明亮的光點,在這些旅人-陰-沉沉的臉上,看不出與維爾迪蘭家發生過任何關系的表示,也見不着想去拉斯普利埃參加晚宴的意思。

    再說,若有人在他們面前提起那些信徒們的大名,這些平平庸庸的旅客也許比我還更不感興趣。

    據我的耳聞,早在我降生之前,那時代已經相當遙遠,也較難以确定,我不禁誇大事實,說那個年代已經十分久遠,反正,早在那個時期,那些忠實信徒們中間就已經有數位常去城裡聚餐了,如今,他們一如既往,還繼續參加聚餐,令我見了好不驚詫。

    這些人不僅生命還在繼續,而且始終體魄強健,但又有多少友人精力耗盡,在此處,彼處相繼去世,為我親眼所見,這兩者之間适成鮮明的對比,給我造成了一種感覺,當我們在報紙的《最新消息欄》讀到的正是我們最料想不到的新聞時,感受到的正是這種感覺,比如某人突然夭折,我們甚覺意外,因其緻死的原因我們始終一無所知。

    這種感覺,就象死亡給人們的打擊并非是均衡的,而象一排刀片,悲劇性*地向前推進,其中一片較為凸出,奪走了某個生命,而處在同一水平線上的其他生命卻幸免于難,還能長時間安然無恙。

    而且,我們在後面還将看到,死神四處遊蕩,來無影去無蹤,形形色*色*的死恰正是報上的訃告具有特殊的意外效果的原因所在。

    我繼而發現,真正的天賦有可能與交談中最可惡的庸俗氣味相并存,但随着時間的推移,它們會漸漸露出峥嵘,令人敬服,不僅如此,連一些平庸之輩也會占據崇高地位,在我們兒時的想象中,如此崇高的地位隻屬于少數幾位聲名顯赫的長者,想不到多少年過後,當這些長者的弟子成為師爺,象他們當年受到的那樣,令人敬畏時,他們也會成為顯赫的名人。

    但是,即使這些忠實信徒的大名不為”群畜”所知,他們的外表也可向平民百姓顯示出自己的身份。

    哪怕在列車上(他們每天各自要做的事情把他們偶然彙集在一起),需在下一站接一位獨行的同伴,他們全體乘坐的車廂也會遠遠地開花吐豔,有雕塑家茨基彎肘的标記,也有戈達爾《時代》雜志的裝飾,如同一輛豪華轎車,在指定的車站接走姗姗來遲的朋友。

    唯一可能錯過這些福地标志的隻有布裡肖,因為他眼睛幾乎半瞎。

    但是,準會有哪位常客自告奮勇,為這位瞎子擔當起觀察哨的職責,一旦發現他的草帽,綠傘和藍眼鏡,就連忙輕輕地把他領向選定的車廂。

    因此迄此尚未有過先例,有哪位信徒在途中未能與其他信徒相會,要不準會引起他人極其嚴重的懷疑,懷疑那人是個矮小的畸形人,或者壓根兒就沒有”乘火車”來。

    偶爾也會發生相反的情況:某位信徒下午要去較遠的地方,因此在小圈子的人彙合之前,不得不獨自走一段路程;但是,即使他如此孤獨,别無同類相伴,也往往少不了産生某種效應。

    他走向的未來使坐在對面座席上的旅客對他另眼相看,尋思”這恐怕是個人物”,而且通常會在戈達爾或雕塑家茨基的軟帽四周發現一圈隐隐約約的光暈,因此,當下一站到達終點,一夥風雅之士在車門迎接這位信徒,簇擁着走向一輛已在恭候的馬車,受到多維爾車站的雇員低聲問候時,或在下一個中轉站,一群雅士湧進車廂時,對面座位上的旅客就不那麼大驚小怪了。

    停靠的列車就要離站,恰在這時,由戈達爾跑步率領的一夥人馬朝我乘坐的車廂奔來,他剛從車窗發現了我的信号,由于好幾位常客姗姗來遲,他們不得不快步奔跑。

    布裡肖也在這批信徒之中,這些年來,不少人每次聚會必到的勁頭漸漸低落,但他卻有增無減。

    由于他視力不斷減弱,即使在巴黎,他也不得不逐漸減少晚間的工作。

    再說,他對新索邦學院沒有多少好感,那兒,德國式的追求科學準确性*的思想已經開始壓倒人文主義。

    現在,他僅限于授課和考試委員會的工作;這樣一來,他用于社交活動的時間就更充裕了,所謂社交,就是參加維爾迪蘭家的晚會或參加這位或那位信徒激動得渾身發顫,為維爾迪蘭夫婦舉辦的晚會。

    确實,有過那麼兩次,愛情險些促成了研究工作難以辦成的事:把布裡肖拉出小圈子。

    但是,維爾迪蘭夫人”時刻防備不測風雲”,并為了她沙龍的利益養成了這種習慣,她精心籌劃,最終從類似的悲劇和表演中獲得了一種毫無利害關系的樂趣,不失時機地挑唆他與危險人物發生糾葛,拿她的話說,這種危險人物善于”把一切整治得秩序井然”,”用燒紅的烙鐵往傷口裡戳。

    ”最危險人物中有一位普普通通,是布裡肖的洗衣女傭,對付這種人,維爾迪蘭夫人就更得心應手了。

    她經常光顧教授居住的六樓,每當她俯允拾級登樓時,總是洋洋自得,滿面紅光,她不費吹灰之力,便把那位無足輕重的女傭人攆出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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