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如出一轍,上流社會的人們也是自欺欺人,自以為所有的人,對他們姓氏的社會重要性*的概念,與對自身和本階層的概念,一律等量齊觀之。
阿格裡讓特親王在小圈子裡的一個跟班眼裡,成了一個”黑道老爺”,因為親王欠了他二十五個路易,親王隻有在聖日爾曼區才重抖威風,因為他在那裡有三個姐妹皆是公爵夫人,大貴族發揮若幹影響,并不在平民百姓身上,而在達官顯貴身上,因為在平民百姓看來,大貴族沒有多少可以指望,而達官顯貴則對其來曆了如指掌。
況且,德·夏呂斯先生當天晚上即會明白,男主人對公爵名門望族的觀念膚淺。
雕刻家深信,維爾迪蘭夫婦竟然讓一個有污點的個人涉足他們的”精粹”沙龍,會一失足鑄成千古恨,因此認為有必要把女主人叫到一邊來。
”您完完全全錯了,何況,我對那些個事情壓根兒就不相信,再說,假如這是真事兒,我可要告訴您,這對我也不會有多大損害!”維爾迪蘭夫人氣急敗壞地回答說,因為,莫雷爾是星期三聚會的主要成分,她無論如何不能先使他掃興。
至于戈達爾,他不會發表自己的意見,因為他告辭一會兒上”周溷”去”辦一點小事”去了,而後在維爾迪蘭先生房間裡為一個病人寫一封火急的信。
巴黎的一個大出版商登門造訪,他原想人家會留他,但當他明白自己風雅不足不受小圈子歡迎時,便一怒之下甩袖而去。
這是一個高大強壯的漢子,面色*棕褐,認真,有那麼點幹脆麻利的勁頭兒。
他的樣子,就象是一把烏木裁紙刀。
維爾迪蘭夫人,為了歡迎我們到她的大沙龍裡,在裡面擺好了當天采摘的飾草,麗春,野花,經過精心陳列,顯得相間有緻,構成雙層雙色*圖案,與兩百年前一位格調高雅的藝術家的圖畫有異曲同工之妙,她正同一位老朋友在打牌,一時起身,請求允許在兩分鐘之内打完這輪牌,一邊同我們聊着天。
不過,我對她談了我的印象,隻有一半話她聽得順耳。
首先,我感到氣惱,看到他和她的丈夫每天在夕陽西沉時刻之前就早早回來了,都說這裡的夕陽美妙極了,從這懸崖峭壁看去美不勝收,從拉斯普利埃的平台觀賞就更是美不可言了,為了飽覽這夕照勝景,我可以走它幾十裡地。
”是的,的确無以倫比,”維爾迪蘭夫人說得倒挺輕松,瞥了一眼作為玻璃門的落地大窗扇。
”我們雖然天天都看,但還是百看不厭。
”我把目光收回到她的牌上。
哦,我的熱情竟使我苛求他人。
我埋怨從沙龍看不到達納塔爾巉岩,埃爾斯蒂爾告訴過我,說此時此刻的巉岩美極了,折射出斑斓絢麗的色*彩。
”啊!您在這裡是無法領略到的,得到公園的頭上去,到《海灣風光》上去。
那裡有一張闆凳,從那裡您可以把全景飽覽無遺。
但您不能單獨去那裡,您會迷路的。
我給您帶路吧,如果您樂意的話,”她懶洋洋地補充道。
”那不行,呶,那天你吃的苦還不夠多吧,是不是還想吃點新苦頭?他肯定還要來,改日再去看海灣風光吧。
”我也就算了,我心裡明白,隻要維爾迪蘭夫婦知道就行了,那輪夕陽,直挂他們的沙龍或餐廳,多象一幅美妙的繪畫,多象一件珍貴的日本瓷器,他們有理由高價出租家具齊備的拉斯普利埃,可他們卻很少擡眼看一看夕陽;他們在這裡的大事就是舒舒服服地生活,散散步,吃好的,聊聊天,接待讨人喜歡的朋友,讓他們打幾場有趣的台球,吃幾頓美味佳肴,嘗幾樣令人歡樂的點心。
不過,後來我發現,他們有多麼聰明,學會了認識這個地方的價值,讓他們的客人們去作”見所未見”的遊覽,猶如讓他們的客人去聽”聞所未聞”的音樂。
拉斯普利埃的鮮花,沿海的條條道路,古色*古香的府第,鮮為人知的教堂,在維爾迪蘭先生的生活中所起的作用太大了,以至于,那些在巴黎才看見他的人們,以及那些以城市豪華取代海濱生活和鄉間生活的人們,是很難理解他自己對他自己的生活所抱定的主意,簡直難以理解他喜歡親睹為快的重要性*。
這種重要性*益發得到發揮,因為維爾迪蘭夫婦以為,他們打算買下來的拉斯普利埃,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房地産。
在他們看來,他們的自尊心驅使他們賦予拉斯普利埃的這種獨占鳌頭的優越性*,說明我的熱情不無道理,不然的話,我的熱情就可能給他們造成些許的不快,因為我的熱情中帶着失望(就象過去聽拉貝瑪的演奏會令我失望那樣),我對他們直言不諱地承認了自己大失所望的心情。
“我聽到車子回來了,”女主人突然念叨起來。
一言以蔽之,維爾迪蘭夫人除了年齡不可避免的變化之外,而且再也不象當年斯萬和奧黛特在她家聽小樂章時她那副模樣了。
即使當人們演奏舊時的樂章,她也大可不必硬着頭皮象過去那樣裝出欣賞得疲乏不堪的樣子,因為她已滿臉疲憊不堪了。
在巴赫、瓦格納,凡德伊,德彪西的音樂給她造成的數不清的神經痛的折磨之下,維爾迪蘭夫人的前額大幅度開闊了,就象風濕病最終導緻四肢變了形。
她左右兩個太陽穴,如同兩個美麗的發燙的球面,疼痛難忍,形同雙-乳-,裡面翻滾着和聲,分别從兩邊甩下幾绺銀發,不用女主人說話,就鄭重為她聲明:”我知道今晚等待我的是什麼。
”她已不必強顔颦笑以不斷表示強烈的美的感受,因念她的颦笑本身在已經憔悴了的美貌裡好象已有固定的表達方式了。
甘心忍受痛苦,而下次的痛苦又總是由”美”強加的,剛聽完最後一段奏鳴曲竟然下狠心匆忙去穿一件裙袍,這種态度使得維爾迪蘭夫人即便在聽最嚴酷的音樂,她的臉上總要保持住高傲的無動于衷的神色*,暗地裡卻偷偷地吞咽兩小匙阿斯匹林鎮疼劑呢。
“啊!是的,他們來了,”維爾迪蘭先生喊了起來,隻見門開處,莫雷爾後面跟着德·夏呂斯先生,不覺松了一口氣。
德·夏呂斯先生呢,對他來說,在維爾迪蘭夫婦家吃晚餐,根本就不是去上流社會,而是去一個下流的場所,他象一個中學生第一次涉足妓院,心裡忐忑不安,對老闆娘畢恭畢敬。
德·夏呂斯先生平常有表現男子氣概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