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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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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爵領地或親王封邑,那麼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這個名頭也就全無意義了;可是我對公爵親王也好,城堡封地也好,都有另一種不同的看法。

    這位不分晴雨都穿着皮大衣的太太,當年她作為公爵夫人、親王夫人、女子爵所擁有過的那些城堡采地,在我眼裡似乎仍在她手裡,就如建築物巨石門楣上镌刻着的那些人物擎着他們所建造的大教堂或者他們所保護的城市。

    不過這些城堡、森林,隻有我心靈的眼睛才能看見它們擎在這位穿皮大衣、戴手套的太太,這位國王表妹的手上。

    我的肉眼,在天色*-陰-沉的日子所能看見的僅僅是公爵夫人敢于用來武裝自己的一把雨傘。

    ”天有不測風雲,還是帶着保險些,要不萬一我走得挺遠,汽車讨的價錢又太貴,我可怎麼辦哪。

    ””太貴”呀,”我可付不起”呀,這些話都是公爵夫人整天挂在嘴上的,還有一句是:”我可太窮啦,”讓人分不清她這麼說,是因為她覺得作為一個有錢人,說說自己很窮挺有趣,還是因為她覺得作為一個(貴族盡管裝得象一個鄉下女人似的)不象那些有了幾個錢就看不起窮人的暴發戶似的視财如命,自有一種潇灑的意味。

    但也可能這隻不過是她在某個生活階段的一種習慣,她挺富有,但相對于支撐這個場面的開銷來說又不夠富有,總難免感到錢不夠用,而她又不願意讓人覺得她想瞞着人家,于是就幹脆自己放在嘴上說了。

    一個人用開玩笑的口吻說的事兒,往往正是使他感到心煩意亂的事兒,隻是他不願意顯出煩惱的樣子,而且暗地裡也許還懷有一種僥幸心理,指望談話的對方聽出自己開玩笑的口吻,也就以為這事兒不能當真了。

     不過在晚上的這個時候,我知道公爵夫人一般總是在家的,對此我感到挺高興,因為這樣我就可以更方便地向她詳細請教阿爾貝蒂娜用得着的種種知識了。

    我下樓去的時候,幾乎根本沒去想一想這事兒說起來有多奇怪:這位讓我在童年時代感到那麼神秘的德·蓋爾芒特夫人,這會兒我上她家裡去僅僅是出于實用的目的,想派她個用場,就象是在打個電話似的,當年電話曾是個不可思議的東西,它的奇迹曾讓我們感到神乎其神,驚歎不已,可是時至今日,逢到要約裁縫來或者招呼店家送冰淇淋來的時候,我們拿起電話就打,腦子裡壓根兒就沒想着電話這回事。

     阿爾貝蒂娜對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都有強烈的愛好。

    我也禁不住每天都要給她買點新鮮玩意兒。

    每當她眉飛色*舞地對我說起她那雙一眼就能看出某件衣物是否風雅的眼睛隔着窗戶或是在院子裡瞧見德·蓋爾芒特夫人圍在頸脖裡、披在肩膀上或是拿在手裡的長圍巾、皮披肩或陽傘的時候,我心裡很明白,這位小姐的口味生來難弄(跟埃爾斯蒂爾交談,受了她的趣味的影響之後,越發變得考究了),别說一件隻不過是看上去還過得去的東西,就算它确實很漂亮,在一般人眼裡已經是很雅緻的了,但隻要實際上并非全然如此,它就決不會合她的口味;我悄悄地跑去請教公爵夫人,阿爾貝蒂娜喜歡的那件衣裳是在哪兒定做,怎麼定做,照什麼樣子定做的,我要怎樣才能一模一樣地也弄到這麼一件,還包括制作者的秘密,他的特色*(阿爾貝蒂娜把這叫作”風度”,”派頭”),确切的名稱–名頭響亮也至關重要–以及我得讓人選用的料子的質地。

     剛到巴爾貝克那會兒,我就告訴阿爾貝蒂娜說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跟我們在同一幢樓裡,就住我們對面,她聽見這個顯赫的頭銜和姓氏時的那副神氣,說它是冷漠、敵對、蔑視都還嫌輕,那是一個生性*高傲、感情熾烈的人在無力實現自己願望時的一種情緒流露。

    盡管阿爾貝蒂娜的性*格可能自有它了不起的地方,但它所包含的那些優點卻隻能在我們的愛好這個框框裡面,在我們對自己不得不放棄的那些愛好(對阿爾貝蒂娜來說就是冒充高雅)的哀悼–這就是平時所說的反感–中間,去求得發展。

    阿爾貝蒂娜對社交圈子裡的人的這種反感,僅僅是她性*格中很小的一個部分,但它作為其中最具有革命精神的一個側面,使我感到興趣–那就是對貴族的一種飽含怨懑的眷戀–這恰好跟德·蓋爾芒特夫人的貴族氣質所表現出來的法蘭西性*格形成一個有趣的對照。

    對那種貴族氣質,阿爾貝蒂娜因其無法企及,也許倒并不怎麼放在心上,但她記得埃爾斯蒂爾曾對她說過公爵夫人是巴黎穿着最講究的女人,所以在我這位女友身上,對一個公爵夫人所表現的具有共和色*彩的蔑視讓位給了對一位裝束優雅的女人的強烈興趣。

    她常常向我打聽德·蓋爾芒特夫人的情況,而且慫恿我上公爵夫人那兒去征詢有關她的衣着打扮的意見。

    這些事其實我可以去向斯萬夫人讨教,出于這一目的我也确實給她去過一封信,不過我覺得德·蓋爾芒特夫人在穿着藝術上似乎更勝一籌。

    如果我在拿準她沒出門,而且關照好等阿爾貝蒂娜一回家就通知我以後,我下樓去瞧見公爵夫人穿着一襲薄霧也似的灰色*中國绉紗長裙,一派飄飄欲仙的樣子,我就會覺得她之所以象這樣子出現在我眼前,是出于一些很複雜的原因,而且是應該這樣而不可能是别的樣子的,我聽憑自己浸潤在這種恬适的氛圍裡,有如置身于某些霧氣濛濛、籠罩在珠灰色*調中的甯谧的下午;如果反過來,她穿的是一件綴滿朵朵黃的、紅的火苗的中國睡袍,那我就會出神地望着它,猶如望着一輪耀眼的落日;這些衣着,并非一種無所謂的、可以随便更換的裝飾,而是一種确定的、帶有詩意的現實,如同一天的天氣,如同這一天中某個時刻特定的光線。

     在德·蓋爾芒特夫人的所有這些長裙和睡袍中間,最能反映一種明确傾向、具有一種特殊意義的,要算是福迪尼仿照威尼斯古圖案制作的那些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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