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牛奶的小女孩,然後我打電話給布洛克,向他打聽萊娅的情況,他與萊娅也有交情。
他對此一無所知,我會對此感興趣似乎使他感到驚奇。
我想我必須抓緊時間,弗朗索瓦絲已經穿戴好了,而我還沒有更衣,在我起床的時候,我讓她乘上一輛車;她應該去特羅卡德羅買一張戲票,在大廳裡四處尋找阿爾貝蒂娜,把我的一個字條轉交給她。
在這個字條裡我告訴她,我剛才收到一位夫人的來信,使我感到震驚,正是由于這位夫人,我在巴爾貝克的一個夜晚曾是那樣的不幸,這事她是知道的。
我提請她回想一下翌日她指責我沒有叫她的情形。
因此我冒昧地請求她為我犧牲她的日場演出,回來跟我一起去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好讓我重新振作起來。
但是,由于我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更衣準備完畢,她可以利用弗朗索瓦絲在場的機會去三區商店(與”廉價商場”相比,這家店更小,因而不那麼讓我擔心)購買她需要的白色*珠羅紗無袖胸衣,我會為此感到高興的。
我的字條大概不是沒用的。
說真的,我根本不知道阿爾貝蒂娜在我認識她以後和之前做了什麼。
然而在她的談話中(如果我對阿爾貝蒂娜提到這一點,她會說我聽錯了),某些前後矛盾之處,某些修正在我看來就象現行犯罪那樣明白無誤,但是用這些東西對付阿爾貝蒂娜卻行不通,她經常象一個孩子那樣進行欺詐,運用這種策略作突然糾正,每每使我的殘忍攻擊付諸東流,并且平息了事态。
這些攻擊對我來說是殘忍的。
她不是由于處心積慮,而是為了彌補她的冒失才使用這些有點象語法學家稱之為錯格或者我不知其名的句法上的突然變化。
在談論女人時,她信口說道:”我記得我最近,”突然間,在一個”十六分休止符”之後,”我”變成了”她”,這是她作為一個清白的漫步者發覺到而又根本沒有付諸實施的東西。
行動的主人并不是她。
我真想準确地回憶句子的開頭,以便讓我自己來結束這句話,既然她退縮了。
然而,由于我在期待句子結束,所以我很難記得句子的開頭,也許是我那饒有興趣的神情使她偏離了原意,我仍然焦慮地期待着她的真實思想,和她的真實記憶,不幸的是,我們情婦的一個謊言的開頭就象我們自己的愛情或者一種志向的開頭。
這些開頭正在形成、凝聚,而并沒有被我們所注意。
當人們想回憶自己是以何種方式開始愛上一個女人時,人們卻已經在戀愛了;關于先前的夢,人們不會對自己說:那是一種戀愛的前奏,注意:這些夢驚人地向前推進,我們對此幾乎沒有覺察。
同樣,除了一些相對來說十分罕見的情況,這僅僅是為了叙述方便起見我才經常在這裡把阿爾貝蒂娜的謊話與她(有關同一主題)最初的說法加以對比。
這最初的說法,往往因為我看不到結尾,而且推測不出以後會有哪種前後矛盾的斷言與其對應,故而它不知不覺地消失了,我的耳朵當然聽到過,但是我沒有将它從阿爾貝蒂娜的一連串話語中單獨抽出來。
後來,當我面對明顯的謊言,或當我産生了某種惶惶不安的疑慮而打算進行回憶時;卻是枉費心機,我的記憶沒有及時得到通知;記憶以為保存副本是沒有必要的。
我囑咐弗朗索瓦絲在她讓阿爾貝蒂娜離開大廳時打電話通知我,并且把阿爾貝蒂娜帶回來,不管她是否樂意。
”她要是不樂意回來見先生,那真做絕了。
”弗朗索瓦絲回答。
–“可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歡見我。
”–“那她未免太忘恩負義了,”弗朗索瓦絲又說。
對阿爾貝蒂娜的嫉羨折磨着她,正象多年前對我姨媽身邊的歐拉莉的嫉羨折磨過她一樣。
弗朗索瓦絲不知道阿爾貝蒂娜在我身邊的這種地位不是她尋求的,而是我一手造成的(出于自尊心,也為了激怒弗朗索瓦絲,我甯可對她保密),她對阿爾貝蒂娜的機靈既欣賞又嫌惡,她對其他傭人談到阿爾貝蒂娜時稱她為随心所欲地擺布我的”女戲子”、”女騙子”。
她還不敢向阿爾貝蒂娜開戰,隻是對她和顔悅色*,在我面前炫耀她在阿爾貝蒂娜與我的關系中為她出的力,心裡卻想對我說什麼也無濟于事,她什麼目的也達不到,隻有窺伺機會;一旦她在阿爾貝蒂娜的處境中發現一個破綻,她定會加以擴大,并且把我們徹底分開。
”忘恩負義?噢不,弗朗索瓦絲,我覺得忘恩負義的是我,您不知道她對我有多好。
(裝作被愛對我來說是那樣的甜蜜!)快走吧。
”–
“我要跑了,馬上跑。
”
她女兒的影響開始稍微改變着弗朗索瓦絲的詞彙。
所有的語言就是由于增添了新的語彙而失去其純潔性*的。
弗朗索瓦絲這種言語上的堕落(我熟悉她言語上的全盛時期),我對此也負有間接的責任。
假如弗朗索瓦絲的女兒僅僅同她的母親講方言,那麼她大概還不會使她母親的傳統語言蛻變為最低賤的行話,女兒從來沒有擯棄這種方言,當她們倆在我身邊時,如果她們之間有悄悄話要說,她們就在我的卧室中用方言講,而不是關在廚房裡交談,講方言是比關緊的門扉更不可逾越的一道屏障。
我僅僅猜到母親與女兒并不總是生活得很融洽,這一點我可以通過我能分辨的唯一一個詞:”m′esasperate①”的頻繁出現加以判斷(除非這個令她們惱怒的家夥是我)。
不幸的是,最不熟悉的語言最終也能學會,如果人們總聽這種語言的話。
我很遺憾這是方言,我終于懂得了這種方言,如果弗朗索瓦絲習慣于用波斯語表述的話,我大概也會學得同樣好。
當弗朗索瓦絲發現我的進步時,她加快了講話的速度,她的女兒也一樣,但是這無濟于事。
弗朗索瓦絲先是為我懂得方言而發愁,繼而又為聽到我講方言而高興。
其實,這種高興是一種嘲諷,因為盡管我的發音最終幾乎和她一樣,她仍然從我們倆的發音中找到了令她開心的巨大差别,她開始為自己再也沒有看到故鄉的人而感到遺憾,而許多年來,她從未想到過他們,據她說,她的鄉親們要是聽到我講一口如此蹩腳的方言定會捧腹大笑,她真想聽聽這笑聲。
僅僅這個念頭就使她充滿快樂和遺憾,她一一列舉出這個或那個會笑出眼淚的農民。
然而不管如何,任何喜悅都未能調和我懂得她們的方言而引起的悲哀,盡管我方言講得很糟。
當人們試圖阻攔的那個人可以使用一把萬能鑰匙或者一把撬門鐵棒時,鑰匙就變得毫無用處了。
既然方言變成了一道毫無價值的屏障,她便開始跟她的女兒講法語,這種法語很快變成了近代法語。
①方言中”令我惱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