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陳着一種介質(它遠比陽光燦爛的天氣更有影響),我們看不見它,但是通過這種半透明而變化着的中介,我看到了她的行為,她看到了自己生活的重要性*,也就是一些信仰,我們覺察不到它們,但是它們正如包圍着我們的空氣一樣不能與一種純粹的虛無等同,這些信仰在我們周圍形成一種可變的、有時是絕妙的,經常是令人窒息的氣氛,人們應該把這種信仰象氣溫、氣壓、季節一樣仔細地注意并記錄下來,因為我們的時日具有自身的生理和心理特征。
今天早晨沒有被我注意到,但在我重新打開《費加羅報》之前一直包圍着我的這種信仰,即相信阿爾貝蒂娜不會做任何壞事,這種信仰剛剛消失。
我不複生活在晴朗的白晝之中,而是生活在由擔心的情緒在這晴朗的白晝中構成的另一個白晝裡,我擔心阿爾貝蒂娜與萊娅重逢,而且更容易與那兩個少女重逢,假如這兩個少女去特羅卡德羅為女演員捧場的話,依我看這是可能的,她們在幕間休息的時候找到阿爾貝蒂娜并非難事。
我不再去想凡德伊小姐;萊娅這個名字令我再次看見了阿爾貝蒂娜在娛樂場身邊圍着兩個少女的形象,因而引起我的嫉妒,因為我的記憶中隻有阿爾貝蒂娜彼此分開、不完整的、側面的、暫時的系列形象;所以我的嫉妒對象也僅僅是某種不連貫的,轉瞬即逝而又固定不變的表情,以及給阿爾貝蒂娜臉上帶來這種表情的那些人。
我回想起她在巴爾貝克被那兩個少女或者這類女人看了又看時的表情;我回想起我看到那些目光在這張臉上不停地掃視,就象一個準備速寫的畫師的目光時我感到的那種痛苦,這張臉完全被那些目光所覆蓋,毫無疑問,由于我的在場,這張臉帶着一種也許暗地裡充滿快感的被動,裝作對此沒有察覺的樣子去接受這種觸摸。
在阿爾貝蒂娜恢複鎮定對我開口說話之前,她有一秒鐘沒有動彈,她漫無目标地笑着,帶着一副裝出來的自然表情,掩飾着心裡的喜悅,就象人們正在給她拍照,或者是為了在鏡頭前選擇一個更為潇灑的姿勢時那樣–我們在東錫埃爾跟聖盧一起散步時她擺過這種姿勢:面帶微笑,舌頭舔着嘴唇,她裝出逗狗的樣子。
當然,在這些時刻,她根本不象是對過往的少女感興趣時的那個她。
在後一種情況下,她那狹隘而稠濃的目光則死死地盯住過路的少女,那樣的具有粘性*和腐蝕性*,好象那目光在移開時會揭起一層皮膚。
但是此時此刻,這種至少賦予她某種嚴肅的東西,甚至使她顯得痛苦的目光與她在兩位少女身邊時顯得既遲鈍又幸福的目光相比,倒使我感到溫存些,我甯願看到她也許是體驗到欲|望時的那種-陰-郁的表情,而不願看到她引起别人的欲|望時那種笑味咪的表情。
她試圖掩飾她意識到這一點也是枉然,這種朦胧快感的意識沐浴着她,包圍着她,使她那張臉象玫瑰花一般绯紅。
然而,這些時刻阿爾貝蒂娜身上懸置的這一切,在她四周輻射出來并使我痛苦不堪的這一切,當我不在的時候,誰知道她是否會繼續讓其不露聲色*,她是否對兩個少女的主動接近(既然我已經不在那裡),不會作出大膽地回答呢?當然,這些回憶在我身上引起了一種極大的痛楚,這些回憶就象阿爾貝蒂娜的趣味的一種徹底的昭示,是她的不忠實的一種整個的忏悔,在它們面前,阿爾貝蒂娜的那些個别的、我願意相信的誓言,我的不全面的調查得出的那些否定結果,以及安德烈也許與阿爾貝蒂娜串通一氣所做的那些保證都無法匹敵。
阿爾貝蒂娜可以向我否認她的種種個别的背叛;然而通過她脫口而出的比她那些彼此互相矛盾的聲明更加有力的話語,通過那些獨一無二的目光,她招認出她想隐瞞的東西,遠比某些個别事實更需隐瞞的東西,她招認了她甯可讓人殺死也不願承認的東西:
她的愛好。
因為任何人都不願開啟自己的心靈。
悲慘世界
盡管這些回憶給我造成了痛苦,我是否能夠否認正是特羅卡德羅的日場演出節目喚起了我對阿爾貝蒂娜的需要呢?她屬于這樣的女人,她們的過錯必要時可以成為魅力,而且由于她們的善良緊跟着她們的過錯接踵而來,并且把溫情帶給我們,跟她們在一起,我們猶如一個從來沒有連續好轉兩天的病人,不得不去重新獲取這種溫情。
況且,除了我們在熱戀她們的同時她們犯的過錯,還有在我們認識她們之前她們就有的過錯,而最早的過錯就是:她們的天性*。
那樣的戀愛之所以變得痛苦,實際上是因為這些戀愛中先就存在着一種女人的原罪,一種使我們愛上她們的原罪,所以,當我們忘卻這一點時,我們就不太需要女人,為了重新開始戀愛,就必須重新開始經受磨難。
此時此刻,但願她沒有找到那兩位少女以及想知道她是否認識萊娅是我最關心的事情,盡管人們不應該對個别的事件感興趣,除非這些事件具有普遍意義,盡管我們分散好奇心去注意我們始終不了解的殘酷現實彙成的看不見的洪流中那些偶然在我們思想上結晶的東西是幼稚可笑的,比旅行和一心想追求女人更幼稚可笑。
再說,即使我們摧毀了這種東西,它又将立刻被另一種東西所取代。
昨天,我擔心阿爾貝蒂娜去維爾迪蘭夫人家。
現在,我卻隻為萊娅操心。
蒙住雙眼的嫉妒心不僅根本無法在包圍它的黑暗中發現任何東西,而且還是一種磨難,它的任務就在于不斷地重新開始,正如達那伊得斯姊妹的任務和伊克塞翁的任務那樣。
即使兩位少女不在那裡,妝扮得更光豔動人的萊娅和她的輝煌成就又會使她産生怎樣的印象!她會給阿爾貝蒂娜留下怎樣的夢幻!會引發她什麼樣的欲|望!這些欲|望在我家裡即使得到抑制,仍會使她厭倦一種她無法滿足這些欲|望的生活!
況且,又有誰能說她并不認識萊娅,她不會去萊娅的化妝室看望她?即使萊娅不認識她,又有誰能夠向我保證,盡管她在巴爾貝克遇到過阿爾貝蒂娜,可是她不會認出後者,而且萊娅不會從舞台上示意阿爾貝蒂娜,準許她打開後台的門呢?當一種危險已經消除便顯得很容易避免,而上述的危險還未消除,我擔心它不可能消除,正因為如此這種危險在我看來才格外可怕。
我對阿爾貝蒂娜的愛,當我試圖使這種愛變為現實時我感到它幾乎正在消逝;而此時此刻我的劇烈痛苦卻似乎在某種程度上向我證實了我對她的愛。
我不再為任何其他事情操心,我一心隻想着阻止她留在特羅卡德羅的種種辦法,我可以拿出任何數目的錢塞給萊娅,要她别去那裡。
假如人們是通過自己的所做所為而不是自己形成的想法來證實自己的偏愛的話,那麼我是愛阿爾貝蒂娜的。
但是我的痛苦的這種反複并不能使阿爾貝蒂娜的形象在我心中更實在些。
她猶如一位隐而不見的女神引起了我的種種苦惱。
我在作成千上萬個猜測的同時試圖躲避我的痛苦,但并沒有因此使我的愛變成現實。
首先必須肯定萊娅确實去過特羅卡德羅。
我用兩個法郎打發了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