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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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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節拍我是相當熟悉的,但是專心緻志有時會使長期以來就熟悉的東西閃耀出不同的光彩,我們從中發現了我們在熟悉的東西中從未見過的東西。

    在演奏這個節拍時,盡管凡德伊正在那裡表述一個與瓦格納完全無關的夢,我卻情不自禁地低聲咕哝了一聲:《特裡斯丹》,并且微笑了,就象一個家族的朋友從未見過其祖父的孫子的一個語調,一個動作中重又見到其祖父的某種東西時那樣微笑。

    正如人們打量一幅能夠使人确證相似之處的照片那樣,我在譜架上,在凡德伊奏鳴曲上面擺上《特裡斯丹》的樂譜,這天下午,在拉穆勒的音樂會上恰好要演奏這首樂曲的片斷。

    我欣賞拜羅伊特①的大師時絲毫不帶某些人的顧慮,那些人和尼采一樣,責任命令他們在藝術和生活中逃避那誘惑他們的美,他們要擺脫《特裡斯丹》正如他們否認《帕西發爾》②,他們通過精神上的禁欲,逐漸的苦苦修行,沿着最血腥的苦難之路,終于升到對《隆朱莫的驿站馬車夫》的徹底認識和完全欣賞。

    我意識到瓦格納的作品中存在的一切現實的東西,我再次看見在一段樂曲中出現的執着而又短暫的主旋律,它們消失後又卷土重來,它們有時遙遠,緩和,幾乎斷裂,而在其他時刻,在始終模糊不清的同時卻又是那樣的急促,那樣的迫近,那樣的内在,那樣的有機,那樣的發自肺腑,人們會說,這不象是一種主旋律的反複,倒更象是一種神經痛的發作。

     ①拜羅伊特是瓦格納的出生地。

    
②《帕西發爾》:是瓦格納作的一部三幕歌劇。

    
音樂在這一點上與阿爾貝蒂娜那一夥相去甚遠,音樂幫助我自我反省,從中發掘新的東西:那就是我在生活中、旅行中枉然尋找的多樣性*,而讓它那陽光照耀的波浪逐漸在我身旁減弱的音響之波濤則勾起了我對這種多樣性*的憧憬。

    雙重的多樣性*。

    正如光譜向我們顯示了光的組合,瓦格納的和弦,埃爾斯蒂爾的色*彩使我們認識另一個人的感覺中質的要素,而對另一個人的愛卻無法使我們深入這種要素。

    還有作品本身内在的多樣性*,通過真正成為多樣性*的唯一方法:集中多種個性*。

    當一個平庸的音樂家聲稱自己在刻劃一個騎士侍從,一個騎士時,他其實在讓他們唱同樣的樂曲,相反,瓦格納卻在每個名稱底下放進了一種不同的現實,每當他的騎士侍從出現時,那是一個獨特的,既複雜又簡單的形象,這個形象帶着喜悅與封建的兩種線條的相互沖突,記載在廣闊的音響之中。

    因而是由許多音樂充實而成的那種音樂是豐滿的,其中的每一種音樂都是一個生命。

    一個生命,或者說是大自然的一種瞬間景觀給人的印象。

    即便是大自然中那些與大自然給我們的感觸最不相關的事物,也保持了其外部的,完全确定的現實;一隻小鳥的啼唱,一個獵人的号角聲,一個牧人用蘆管吹出的曲調都在天邊勾勒出自己的音響形象。

    當然,瓦格納會接近和把握這種音響形象,将它寫進一首管弦樂,使之服從于最高的音樂意念,同時又仍然尊重這種音響形象的原來特征,正如一個做木箱的木匠會考慮他要加工的木頭的纖維和獨特的木質那樣。

     在這些作品中,在行動的旁邊,在不僅僅是一些人物名字的那些個體旁邊,對大自然的沉思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然而盡管這些作品極其豐富,我想他的作品仍然多麼明顯地–即使是極為巧妙地–具有永遠不完整的特征,這就是十九世紀所有偉大作品的特征;在十九世紀,最偉大的作家都沒有把他們的著作寫好,但是他們在工作時仿佛自己既是工人又是法官,他們從這種自我觀照中抽出外在于作品而又高于作品的一種新的美,又回溯既往地給予作品一種它原先所沒有的統一性*和宏大氣魄。

    即使不停留在事後從自己的小說中看到一出《人間喜劇》的那個人身上,也不停留在把互不協調的詩歌或散文稱為《曆代傳說》和《人類聖經》的那些人身上,然而難道不能說,這後一本書如此精彩地體現了十九世紀,以緻米什萊最偉大的美不應該從他的作品本身去尋找,而應該從他對自己作品的态度中去尋找,不應該從他的《法國史》或者《大革命史》中去尋找,而應該從他為這兩本書所作的序言中去尋找嗎?序言就是寫在作品之後的那些篇章,他在序言中審視這些作品,在序言中還必須在這裡或那裡加上通常以:”我要把這一點說出來嗎?”開頭的句子,那不是學者的謹慎,而是音樂家的一段華采。

    另一個音樂家,即此時此刻使我陶醉的瓦格納,從他的抽屜裡取出一個美妙的片斷,把它作為事後看來是很必要的主旋律放進一部作品,而他在寫作這個片段時并沒有想到這部作品,接着,他寫出了第一出神話歌劇,繼而是第二部,然後又是其他作品,當他突然發覺他剛剛寫完一部四部曲時,他大概有點感受到巴爾紮克用一個陌生人和一個父親的目光打量他的作品時體驗到的那種陶醉,巴爾紮克在這部作品中發現了拉斐爾的純潔,在另一部作品中發現了福音書的簡樸,當他給他所有的作品投去回照的光芒時猛然發現,如果這些作品組成一個系列效果會更好,在這個系列中相同的人物可以重新出現,為了銜接這些作品,他給自己的作品增添了最後的,也是最出色*的一筆。

    這個整體是後來形成的,但并非是仿造的,否則就會象平庸作家們的無數體系那樣化為齑粉,這些作家用上大量的标題和副标題便自以為是在追求一個統一的卓越超群的構思。

    并非是仿造的,也許正因為它是後來形成的,是誕生于一個充滿熱情的時刻的整體所以它才更加真實,在這個時刻,整體是從隻需重新聚合的片斷中被發現的;整體對自身一無所知,所以它是内在的、非邏輯的,整體沒有擯棄多樣性*,沒有把制作擱置一邊。

    整體(然而這次适用于全部)猶如另外組成的、誕生于一種靈感的片斷,而不是出于一個論題人為發展的需要,爾後再與其餘的東西融合成一體的片斷。

    在绮瑟歸來之前的一大段管弦樂章前面,是作品本身吸引了幾乎被一個牧人遺忘的蘆管曲調。

    而且毫無疑問,當樂隊把握了蘆管的音符,對它們加以改造,使它們與自身的陶醉水-乳-交融,打亂它們的節奏,讓它們的聲調煥發出光彩,加速它們的運動,增加它們的器樂性*時,樂隊就越是靠近大殿,毫無疑問,當瓦格納在他的記憶中發現了牧人的曲調,将它收入他的作品,使之産生其全部意義時,瓦格納本人就越是高興。

    而且這種歡樂始終伴随着他。

    他的身上盡管有詩人的憂傷,但是制作者的輕松愉快卻安慰和超越了–不幸的是也稍微摧毀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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