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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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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勾住我的手臂形成的這個連環把我們兩個人聯成了一體,并且把我們兩個人的命運結合在一起。

     我們平行的,繼而是靠近和并攏的影子在我們腳下勾勒出一幅令人陶醉的圖景。

    毫無疑問,在家裡,阿爾貝蒂娜與我同居,是她躺在我的床上,這已經使我覺得妙不可言。

    然而,在我如此喜愛的布洛尼湖前,在樹林下,恰恰有她的身影,她的大腿和她的上身完美而又簡潔的影子,在我的身影旁邊,太陽用水彩筆在小徑的沙礫上畫下了她的身影,這就好比是把我們倆在家的情景朝外輸出,朝大自然中輸出。

    我在我們倆影子的交融中感到一種魅力,它也許不如我們倆肉體的接近和交融那樣實際,但卻同樣親昵。

    然後,我們重新上車。

    汽車在蜿蜒曲折的小徑中往回開,一路上披挂着長春藤和荊棘的冬季樹木象廢墟,仿佛通向一位魔術師的住宅。

    剛剛走出-陰-森森的樹林,一離開森林,我們重又見到了天日,天色*尚早,我想晚飯前我還有時間幹我想幹的一切,然而才過了一會兒,當我們的汽車接近凱旋門時,我突然間在巴黎上方驚奇而又恐懼地看到一輪過早露面的滿月,猶如一隻停止不動,使我們覺得已經遲到的時鐘的圓盤。

    我們對車夫說我們回家。

    對她來說,也就是回到我家。

    無論多麼惹人喜愛的女人都必須離開我們回家去,她們的在場不可能讓我們感到坐在汽車盡裡面,在我身邊的阿爾貝蒂娜給我的那種安詳,這種在場不是把我們引向人們彼此隔開的空虛時辰,而是把我們引向更為牢固的結合,更好地禁閉在我的家中,那也是她的家,這是我占有她的具體标志。

    當然,為了占有就必須有欲望。

    我們隻有在心懷愛意的情況下才會占有一根線條、一個平面、一個立體。

    但是,在我們散步的時候,阿爾貝蒂娜對我來說不象從前的拉謝爾,她不是一種由肉體和衣料組成的浮灰。

    在巴爾貝克,我的眼睛、我的嘴唇,我的雙手憑藉想象紮紮實實地構築着她的肉體,溫情脈脈地潤色*着她的肉體,所以現在,我在這輛車中不用貼近阿爾貝蒂娜也能觸摸和控制這個肉體,我甚至用不着看見她,我隻要聽見她說話就足夠了,假使她不言語的話,我隻要知道她在我的身邊就足夠了;我的感官編織在一起完全包圍了她,來到住宅前面,她理所當然下了車,我停頓了片刻,告訴司機讓他回來接我,但是我的目光卻仍然包圍着她,她在我的前面走進拱門,看着她這樣舉止笨重、滿臉紅光,體态豐腴囚犯般十分自然地跟我一起回家,猶如我自己的妻子,看着她在牆壁的護衛下消失在我們的住宅之中,我總是體會到那份懶懶的居家的安甯,不幸的是,她似乎覺得自己置身于監獄,并且同意、德·拉羅什富科夫人的觀點,當人們問這位夫人呆在象利揚庫爾那樣漂亮的住宅裡她是否感到滿足時,她回答說:”世上沒有漂亮的監獄,”我可以從那天晚上我們在她的卧室裡兩個人單獨吃晚餐時她的那種憂慮而又倦怠的神情中看出這一點。

    我對此先是毫無覺察;我還懊喪地想,如果沒有阿爾貝蒂娜(因為在一家旅館中她會整天與許多人接觸,跟她在一起我會飽嘗嫉妒的痛苦),我這時可能在威尼斯的一家小餐廳吃晚飯,這些小餐廳低矮得就象船上的貨艙,從那裡可以透過四周裝飾着摩爾式線腳的拱形小玻璃窗看見大運河。

     我必須補充一點,阿爾貝蒂娜很欣賞我家的那尊巨大的巴布迪安納青銅像,布洛克有無數理由認為銅像醜陋無比。

    但他奇怪我為什麼保留這尊青銅像時也許就不那麼有理由了。

    我從未象他那樣追求室内的藝術裝飾和布置,我實在懶得去管這種事,我對眼前習以為常的一切都無動于衷。

    既然我的情趣不在那裡,我就有權不讓室内裝飾細膩别緻。

    盡管如此,我也許應該拿掉銅像。

    但是,醜陋而又豪華的東西卻很有用處,因為這些東西擺在那些不理解我們,與我們的情趣格格不入而又可能被我們愛上的人旁邊會産生一種威性*,而這種威性*是一種美的、而又沒有顯露出自身的美的東西所缺乏的。

    然而不理解我們的那些人恰恰就是我們必須施用某種威性*的對象,而我們的智慧則足以保證我們在那些上等人身邊擁有這種威性*。

    盡管阿爾貝蒂娜已開始有鑒賞力,她仍然對這尊青銅像有某種崇拜,這種崇拜投射在我的身上就變成了一種敬意,這種來自阿爾貝蒂娜的敬意對我至關重要(遠比保留一尊有點不太體面的青銅像更加重要),因為我愛阿爾貝蒂娜。

     然而,我受到束縛這種想法突然間不再使我感到難堪,我希望這種束縛持續下去,因為我仿佛覺得阿爾貝蒂娜痛切地感到她也在受束縛。

    毫無疑問,每當我問她呆在我家她是否愉快,她總是回答我說她不知道在哪裡還會比在這兒更加幸福。

    但是這些話卻往往與她那種憂郁和煩躁的神情不相吻合。

    貝姨 顯然,如果她真有我以為她有的那些情趣,那麼滿足這些情趣受到阻礙就會令她惱火而使我寬慰,如此寬慰以至我覺得我不公正地譴責了她這一假設十分可能,即使按這種假設我很難解釋她的苦心刻意的行徑:阿爾貝蒂娜設法從來不獨自一人自由行動,她回家時不在門前停留片刻,每當她去打電話時總是讓某個能夠向我重複她的話的人,比如弗朗索瓦絲或安德烈陪伴她,當她和安德烈一起出去過,事後她總讓我單獨和安德烈在一起,卻又不露出有意為之的痕迹,好讓我得到關于她們外出的詳盡報告。

    某些很快克制住的不耐煩的沖動與這種奇迹般的馴服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這些沖動使我自問,阿爾貝蒂娜是否打算掙脫她的枷鎖。

    一些次要的事件佐證了我的設想。

    有一天,我單獨外出時在帕西附近遇見了希塞爾,我們天南海北地聊開了。

    我立即對她說我經常看見阿爾貝蒂娜,我為自己能夠把這個消息告訴她而非常得意。

    希塞爾問我她在哪裡可以找到她,因為她剛好有什麼事要告訴她。

    ”什麼事?”–“跟她的女伴有關的一些事。

    ”–“什麼樣的女伴?我也許可以向您提供點情況,這不影響您見她。

    ”–“噢,是些從前的女伴,我不記得她們叫什麼名字,”希塞爾含糊其辭地回答道,連忙抽身告退。

    她離開了我,自以為她的話謹慎得足以讓我明白一切。

    然而謊言終究經不起任何追究,一點點東西就能将它拆穿!如果關系到她甚至不知道姓名的從前的女伴,為什麼她”剛好”需要對阿爾貝蒂娜談談她們的事呢?”剛好”與戈達爾夫人心愛的口頭禅”真湊巧”如出一轍,這個副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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